那盏袖珍铜炉正滋滋的冒着白烟。
苏清漪用镊子夹起那卷刚从死人骨头缝里掏出来的蚕丝,手腕一抖,将其浸入旁边早已调配好的醒神露中。
刺鼻的薄荷脑味混着樟脑的凉气瞬间炸开,冲得一旁的小皇帝狠狠的打了个喷嚏。
这味道太熟悉了,跟现代两块钱一瓶的风油精没差,提神醒脑,专治各种想不开。
“入水变色,离水复原,归墟的技术岗倒是有点东西。”苏清漪盯着瓷碗。
原本透明的蚕丝一入药液,那些蝇头小楷迅速发生了变化。
黑色的墨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刺目的鲜红。
整卷账簿看上去像在渗血。
“抄。”苏清漪把湿漉漉的账簿往案几上一拍,溅起几滴药汁,“把后面标注待换的名字全部抄下来,连夜发海捕文书。至于那些可控的……”
她指尖在几个朝廷重臣的名字上轻轻的点着,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留着。把这玩意儿晾干,明早直接摆在龙案最显眼的位置。我要让这帮老狐狸知道,等待审判的恐惧,比直接砍头更折磨人。”
次日,金銮殿。
殿内气氛格外压抑。
小皇帝端坐在龙椅上,屁股底下像长了钉子,眼神时不时往左下角的案头瞟。
那里摆着一卷暗红色的蚕丝,摊开了一半,刚好露出一串令人窒息的名单。
苏清漪今日没穿繁琐的宫装,反而换了一身利落的窄袖官服,手里拎着个画着红十字的急救箱,站在武官列队的前排,杀气腾腾。
早朝刚过半,刑部尚书李大人的手就开始不老实了。
先是在官袍上蹭,接着是用指甲挠,最后干脆顾不得御前失仪,两只手死命的在掌心互搓,皮都被搓破了,渗出一丝丝血迹。
紧接着是户部侍郎,再是太仆寺卿。
三个人像是中了邪,在大殿上上演了一出集体搓澡。
“这……这是怎么了?”老丞相有些惊慌,胡子直抖。
太医匆匆的赶来,把脉把得满头大汗,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脉象四平八稳,可这三位大人的手心此刻已经呈现出靛蓝色,像一块淤青,还在不断的向手腕蔓延。
“让开。”
苏清漪拨开满头大汗的太医,从急救箱里掏出一把大号镊子,夹起一块浸透了青霉素药液的纱布。
“这是归墟烙。”她声音不大,在空旷的大殿里却带着回响,“昨晚那本账簿开了封,上面残留的药气激活了诸位体内潜伏的蛊引。只要三日,这蓝色顺着经络走到心口,大罗金仙也难救。”
三个正在疯狂挠手的大臣动作一僵,瘫软在地。
“苏……苏提举救命!”刑部尚书涕泗横流,没有半点平日里审犯人的威风,“下官是一时糊涂!是他们送来的银票……还有那个能让人延年益寿的丹药……”
“延年益寿?”苏清漪冷笑一声,手中的纱布狠狠的按在对方掌心。
刺痛感让李尚书一声惨叫,但那股钻心的痒意却奇迹般的压了下去。
“那是透支你下半辈子阳寿的催命符。要想活命,就把吞进去的银子,连同你知道的上线下线,哪怕是扫地大妈的名字,都给我吐出来。”
大殿角落的阴影里,夜玄凌靠着盘龙柱,双眼依旧蒙着染血的布条。
他虽然看不见,但大殿死寂中的所有声音在他脑中都清晰可辨,每个人的位置和动作都一清二楚。
突然,一阵极其细微的、像是老鼠啃木头的声音钻进他的耳膜。
那是骨头与粗糙表面摩擦的声音。
来源是……兵部侍郎的袖口。
夜玄凌微微侧头,嘴唇翕动,声音凝成一线传向御座:“陛下,兵部侍郎左袖,他在磨东西。有骨粉味。”
小皇帝浑身一激灵,几乎是从龙椅上跳起来的:“来人!给朕搜兵部侍郎的身!重点搜左边袖子!”
两个金吾卫如狼似虎的扑了上去。
兵部侍郎脸色煞白,刚想把手往身后藏,就被反剪双臂按在地上。
“这是什么?”
金吾卫从他玉带的夹层里摸出一个还没打磨完的骨哨半成品,上面还沾着新鲜的骨粉。
苏清漪走过去,拿过骨哨对着光看了看。
“好啊。”苏清漪把骨哨往地上一扔,清脆的撞击声让群臣心头一颤,“这边有人忙着自首,那边就有人忙着准备接班?看来归墟这套替补机制玩得很溜嘛。”
她转身面向百官,目光如刀:“传令下去,即刻颁布三日自清令。凡是账簿上名字被红笔圈出来的,三日内主动交出归墟信物,并检举出上下线的人,便既往不咎。哪怕你是杀人放火,只要能咬出同党,我就能给你把毒解了,保你不死。”
“但若是过了这三天……”
苏清漪顿了顿,从箱子里掏出一支玻璃注射器,针尖闪着寒光,“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是阳谋。与其费力去抓,不如让他们互相出卖。只要有人开始检举,这个庞大的地下网络就会从内部分崩离析。
散朝的时候,天色阴沉。
苏清漪回到百草堂的药房,空气闷热潮湿,压得人透不过气。
她抓了一把酸枣仁扔进药碾子,手里的药杵一下一下的捣着。
咔嚓,咔嚓。
这种机械性的动作能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一点。
归墟的势力比她想象的还要深,今天这一出虽然震慑了朝堂,但也等于彻底撕破了脸。接下来的反扑,恐怕会极其猛烈。
窗外的风停了,树叶静止不动,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味突兀的混进了药香里。
“摄政王要是再听墙根,下次我碾的可就不是枣仁,是你的手指头了。”苏清一头也没抬,手里的药杵却不动声色的调转了方向,抵住了窗棂的下沿。
吱呀一声。
房门被推开。
夜玄凌一身玄色蟒袍,带着满身的湿气走了进来。
他走得很稳,完全不像个盲人,径直的走到案桌前。
“你的东西。”
他摊开手掌。
那枚在百草堂大门口通过验脉铜人吐出来的白玉蝉,此刻正静静的躺在他温热的掌心里。
经过一夜的摩挲,这块玉似乎比之前更加温润了。
苏清漪放下药杵,伸手去拿。
指尖触碰到他掌心的瞬间,感觉到他手掌有一层薄薄的冷汗。
“铜人机关精巧,这玉蝉在里面封存了十几年,原本只有苏家血脉能取出。”夜玄凌的声音有些低沉,透着一股压抑,“但我昨晚摸这玉蝉背面,发现上面有一行刻痕,像是用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不像工匠的手艺。”
苏清漪一愣,将玉蝉翻了过来。
之前在门口为了震慑赵伯,她只顾着展示正面的“苏”字,根本没细看背面。
此刻借着昏暗的灯光,她凑近细看。
玉蝉光滑的背部,果然有两行潦草、深浅不一的刻痕,显示那是有人在极度匆忙甚至痛苦的情况下刻下的。
“阿沅留,赠吾女清漪。”
轰隆——!
窗外一道惊雷炸响,惨白的电光瞬间照亮了苏清漪骤然收缩的瞳孔,紧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狠狠的砸在屋顶的瓦片上,发出一阵密集的爆裂声。
阿沅。
那是母亲的小字。
但这不可能。
这枚玉蝉是放入铜人腹中作为标识的,按时间推算,那是苏家祖辈留下的机关。母亲一个外嫁进来的媳妇,怎么可能把东西放进只有家主才能开启的密匣核心?
苏清漪猛的攥紧了那枚玉蝉,冰凉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这铜人……”她嗓子有些发干,“根本不是苏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