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卿……此生,又不能和你共白头了。”
风雪灌满我的衣袖,失重感骤然袭来。冰冷的空气灌满口鼻,我闭上眼,等待着那最终的撞击。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一道深褐色的身影,以惊人的速度从北狄军阵中疾掠而出,凌空踏步,竟在千钧一发之际,险险掠到我的下坠轨迹旁!猛地揽住了我的腰身,将我下坠的力道狠狠一带,旋身卸力!
“砰!”
一声闷响,我们重重落地,积雪四溅。他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最终单膝跪地,才勉强稳住身形,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但即便在如此狼狈的落地中,依然将我紧紧护在怀中,未曾让我直接撞击地面。
我愕然抬头,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睛——正是那位北狄王爷!
他的眼中充满了骇然与难以置信,死死盯着我,仿佛在看一个不可思议的疯子。他用极低的声音道:“你……你竟敢……”
他早就察觉了我试图挣脱绳索的小动作,或许以为我只是想制造混乱或寻求一丝渺茫的生机,却万万没想到,我竟会如此决绝、如此毫不犹豫地选择赴死!那一跃,没有半分迟疑,干净利落。
与此同时,北疆军阵侧翼,一阵骚动。
被两名亲兵扶着赶到前沿的父亲,恰好目睹了这惊险万分的一幕!
他的目光,原本死死追随着女儿下坠的红色身影,充满了恐惧与绝望,却在看清那个飞身接住我、此刻正单膝跪地喘息的中年男人的面容时,骤然凝固!
风雪迷蒙了远方的视线,可那张脸的轮廓、眉眼间的神韵……却与他记忆深处那幅画像上的男子,分毫不差地重合了!
而眼前这个人,尽管年岁增长,鬓角染霜,可那侧脸的线条,那紧抿嘴唇时的习惯,尤其是那双眼睛——与林萱笔下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那人是?……北狄的九王爷?” 旁边的谢长渊惊疑不定地低语,语气中带着不确定的探询。
关于这位王爷的传闻零星模糊,只知他深居简出,在北狄王庭中似乎是个异类,不主战,甚至有零星传言说他暗中阻拦过几次对边民的劫掠。此刻他竟出手救人,更印证了那些模糊的印象——此人,或许并不是嗜血的狼。
沈鸿煊心中巨震。原来如此……怪不得当年他寻遍可能之处,都杳无音讯,原来,他竟是来了北狄!不,或许应该说,是回了北狄!
此刻,嫡姐带着哭腔的嘶喊穿透了嘈杂:“父亲!他们要五座城池,他们要带年年回北狄!他们要把年年带走啊!”
带走……?
带回北狄意味着女儿将面临的,是比死亡更可怕百倍的折辱、漫长的囚禁、生不如死的境遇,是对她和她腹中孩子最残忍的践踏!他的年年怎能落入那样的地狱?
怪不得……怪不得她会选择那极端的方式,她是在用自己的命,斩断被胁迫的可能!
一个可怕的念头,死死缠住了沈鸿煊的心脏。若要阻止女儿被带回那虎狼之地遭受无尽折辱,若要斩断北狄以此要挟的毒计,或许……只剩下一个办法了!一个他本以为此生都不会提起、也绝不愿在此时此地提起的办法!
巨大的痛苦、漫长的思念、以及对女儿处境的担忧,混杂在一起,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与顾忌。
他猛地推开搀扶他的亲兵,踉跄着向前几步,不顾重伤的身体传来的剧痛,朝着那个抱着我的北狄王爷,用尽了他此生最最痛楚、却也最清晰的声音,嘶吼出了那个尘封了多年的名字。
“林萱——!!!”
林萱?!
这一声嘶吼如同惊雷,炸响在战场,更狠狠劈在了我的脑中!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父亲……他在喊什么?他喊的是……母亲的名字?他为何对着这个北狄王爷,喊出母亲的名字?!
极度的震惊让我暂时忘记了身处险境,我猛地扭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父亲的方向,又慢慢地转动脖颈,看向此刻仍揽着我、身体却明显僵住的人。
父亲的声音里的痛楚与绝望是如此真实,而这位北狄王爷在听到“林萱”二字时,眼中骤然掀起的惊涛骇浪与深切的震动,更是无法作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母亲……和这个北狄王爷……有什么关联?!
只见北狄的这位王爷循着那撕心裂肺的声音来源望去。目光穿过纷扬的雪幕,落在那个面色灰败却眼神如灼的人身上,充满了惊疑与陌生。他根本不认识这张属于北疆统帅之一的脸。
“他是谁?”
北狄王爷眉头紧锁,这个人对他而言毫无意义。但对方那声“林萱”,却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他心底最禁忌、最疼痛的角落。他抓着我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
被遗忘已久的东西正在疯狂地冲撞着记忆的闸门,最后沉淀为深不见底的沉郁与……一丝极难察觉的几乎被岁月磨平的痛楚。
战场上诡异的寂静也被这声呼喊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紧绷与莫测的暗流。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含义不明的呼喊弄得惊疑不定,目光在沈鸿煊和那救人的北狄王爷之间来回逡巡。
沈鸿煊虚脱地靠在亲兵身上,大口喘息着,可他依然死死地盯着那个北狄王爷,眼神中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决绝,那里有沉痛了半生的求证,更有作为一个父亲,在绝境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绝望而卑微的希望。
他不能……绝不能让年年被带走。即使要揭开那道血淋淋的旧伤疤,即使要面对不堪的过去与未来,他也要试一试。为了他的女儿,他什么都顾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