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没再客套,踏着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独自回到了自己的老房子。屋里静悄悄的,进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安心地趴了回去。
他和衣躺在炕上,身体疲惫到了极点,脑子却因为这一夜的惊险与忙碌,还有些许兴奋。窗外,天色已经透出一点微弱的蟹壳青。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
“睡一会儿,就一会儿……白天,还有好多事要做……明天,我就要娶图娅了……”
这个念头带着无比的甜蜜和踏实感,最终将他拖入了短暂的睡眠之中。
万籁俱寂,整个五里地屯都还在沉睡。而属于李越和图娅的最重要的一天,正伴随着即将到来的黎明,悄然开启。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或许是因为心里装着大事,李越没睡几个小时就自然醒了。他没有丝毫赖床,直接起身,将老房子的门仔细关好,便踏着清晨的露水,径直走向他的新房。
今天,将是无比忙碌的一天。
他请的办席厨师——屯里以前专门给生产队做大锅饭的刘一缶fou,这外号源于他当年偷吃队里东西,被人发现时慌称在“尝咸淡”,得了这么个名,今天要提前过来,在院子角落搭两个临时的灶台,以备明日宴席之需。
李越刚到新房没一会儿,就看到刘一缶用扁担挑着两口巨大的铁锅,带着他家两个半大小子,拿着铁锹、泥抹子等工具过来了。
“爷们,我们来搭把手!”刘一缶嗓门洪亮。
“刘叔,辛苦您了!今天就指望您了!”李越连忙迎上去。
刘一缶的两个小子手脚麻利,和泥、搬砖,一个上午的功夫,两个结实的临时灶台就垒好了,灶膛通透,架上新买的大铁锅,俨然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这俩小子自然也存了心思,跟着老爹干活,整好能跟着吃点好的。
中午简单吃了点干粮,李越和刘一缶开始核对明天的菜单和食材。当听到李越说主菜里有熊掌时,老刘急了!
“啥?熊掌?!”他搓着手,又是兴奋又是为难,“爷们,不是叔推脱,一是这玩意儿金贵,做法我实在不太拿手;二是这东西费火候,炖煮时间太长,现在不开始弄,明天肯定来不及上桌!”
李越早就料到这一点,笑着说道:“刘叔您别急,熊掌我来做,您给我打个下手就行。 汤我都准备好了,是用飞龙吊的高汤,鲜得很。”
见李越心中有数,刘一缶这才放下心来。
下午,两人便忙活开了。李越亲自操刀,将腌制好的熊掌仔细处理,飞龙高汤在另一口小锅里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浓郁的鲜香已经提前弥漫开来。熊掌被小心地放入汤中,转为文火,开始了漫长的煨炖。这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火候掌控,李越和刘一缶轮流守着灶火。
天色快黑的时候,院外传来了马车声和韩小虎熟悉的吆喝。
“越哥!鱼来啦!”
李越出门一看,小虎赶着的马车停在新院门口,车上放着一个巨大的柳条筐,里面满是活蹦乱跳的鲜鱼!草鱼、鲤鱼、三道鳞,还有四条特别肥硕、看着足有二十多斤的大花鲢! 水光粼粼,生机勃勃。
“虎子,韩大叔,太谢谢了!”李越由衷说道。
“嘿,我爹找了他那几个老哥们,忙活了大半天,就这些收获最好!”小虎跳落车,一脸得意。
李越上前,每种鱼都挑了四条最精神、个头适中的留下,准备明天现杀现做。然后和小虎一起,将筐里剩下的大几十斤鱼,全都小心翼翼地放养进了后院那个清澈的水泡子里。鱼儿一入水,瞬间散开,在水草间游弋,给这新院子又添了几分生气。
夜幕降临,新房的灯火亮起。灶上的熊掌还在微微沸腾,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后院的鱼在水泡子里游来游去;前院,明日宴席的准备工作已基本就绪。
所有的奔波、冒险、筹备,仿佛都在这宁静的夜晚沉淀下来,凝聚成对明天——那个李越与图娅生命中最重要的日子——最饱满的期待。万事俱备,只待吉时。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五里地屯还笼罩在一派静谧之中。李越一身崭新的深蓝中山装,衬得他身形笔挺,精神奕奕。他骑上那辆锃亮的永久牌自行车,车把上系着一朵用红布扎成的简单红花,车轮碾过屯中的土路,发出轻快的沙沙声。
身后,韩小虎穿着一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旧棉袄,脸上洋溢着比自己结婚还兴奋的笑容,熟练地驾驭着马车。马车轱辘发出有节奏的吱呀声,不紧不慢地跟在自行车后。这新旧结合的迎亲队伍,成了屯中一道鲜活的风景。
图娅家早已收拾妥当。炕上,图娅穿着一身精心保存的蒙古族盛装,色彩斑烂的袍服和精致的头饰,让她原本就明艳大方的脸庞更添了几分庄重与华彩。她没有蒙盖头,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窗外,听着由远及近的车铃声,嘴角扬起幸福而安稳的弧度。
没有过多的叼难和俗礼,李越向岳父岳母郑重地问好后,便小心翼翼地将图娅扶上了自行车的后座。图娅的手轻轻揽住李越的腰,脸上飞起一抹红霞。按照李越的安排,老巴图夫妇也被请上了韩小虎的马车——李越以这种方式,向全屯宣告:他娶走图娅,并非让老巴图家失去女儿,而是让这个家庭以更紧密的方式,融入自己的新生活。
回到那座崭新的、带着高高围墙的红砖瓦房新家,仪式简单而庄重。
“礼成——!”随着屯长王满仓或是某位德高望重老者的一声高呼,婚礼最内核的部分在朴实无华中完成。
接下来的宴席,才是将气氛推向高潮的舞台。院子里,四张桌子挤得满满当当,五里地屯十几户人家,三十来口人几乎悉数到场,连同韩家三人和特意赶来的胡胖子,热闹非凡。
菜肴的震撼力,远超任何言语:
这些食材,是李越半年狩猎生涯的辉煌战果,此刻化作最诚挚的款待,慰借着每一个乡邻的胃与心。
胡胖子弄来的十箱“北大荒”白酒更是打开了所有人的话匣子和酒量。烈酒入喉,气氛瞬间火热起来。男人们高声谈论着李越猎熊杀猪的英勇,女人们羡慕地看着图娅身上的新衣和手腕上若隐若现的手表,孩子们则围着肉盆眼巴巴地等着大人夹菜。
这场婚礼,早已超越了个人的喜庆。它是一个信号,标志着李越——这个曾经的外来户,如今已以其能力、义气和财富,成为了五里地屯无可争议的新基石。
夕阳西下,将那座崭新的红砖院落染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色。宴席的喧嚣已然散去,留下的是一片由邻里温情涤荡过的洁净与安宁。
屯里的乡亲们并未急着离去,而是默契地动手,男人们归拢桌椅,女人们刷洗碗筷。院子里人影绰绰,却并无杂乱,只有锅碗瓢盆轻微的碰撞声和着几句低声笑谈,象一曲和谐的后勤协奏曲。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院子里便被打扫得清清爽爽,借来的桌椅板凳和各家的盆碗都被主人各自拎上、搬走,人群说说笑笑地散去,最后几声“早点歇着”的叮嘱飘进院里,偌大的院子终于彻底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