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波愣了一下。
这年轻人的定力,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夏先生过谦了。”刘波笑了笑,“现在外面都在传,说‘快看网’背后有高人指点。公众也都很好奇,大家就是想知道,如此火爆的网站,背后的创始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话听着是夸,其实全是坑。
他在试探。
试探夏冬背后有没有资本,有没有团队,甚至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靠山。
夏冬笑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头看了一眼小王手里那个已经摘掉镜头盖的相机。
“那个镜头,最好别对着我的显示器。”夏冬淡淡地说道,“上面的代码还没申请专利,万一被拍到了,泄露了商业机密,到时候咱们脸上都不好看。”
小王听了夏冬的话,赶紧盖上盖子。
刘波皱了皱眉,感觉到了夏冬那种无声的抗拒。
但他不死心。
“夏先生,您看,我们来都来了。”
刘波收起了那副笑嘻嘻的表情,语气变得严肃了一些,带上了一种职业性的郑重,“‘快看网’现在的流量这么大,影响力已经不仅限于一个普通的商业网站了。”
“公众有知情权,如果您一直避而不谈,外界难免会有各种猜测。比如……数据来源的合法性,比如资金的合规性。”
图穷匕见。
软的不行,开始来硬的了。
这不是威胁,这是阳谋。意思是:你不说,我就瞎写,到时候大家怎么猜,可就由不得你了。
夏冬看着刘波,轻轻叹了口气。
“刘记者,你这还是在采访吗?”夏冬反问,“这听起来,更象是审问。”
“是探究真相。”刘波纠正道,“我们希望能由您亲自来澄清这些谜团,这对快看网也是好事,不是吗?”
“否则,要是让我们自己去查,查出点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或者查到什么不该查的……”
刘波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到时候上了新闻联播或者焦点访谈,那性质可就变了。”
这是赤裸裸的施压了。
在这个年代,央视记者的笔杆子,确实重若千钧。对于一家还没站稳脚跟的初创公司来说,这种“关怀”,往往意味着灭顶之灾。
夏冬脸上的那一丝客气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
他最讨厌被人威胁。
尤其是这种打着“为你好”旗号的威胁。
沉默了几秒钟后,刘波开口打破了平静的气氛。
“夏总,考虑得怎么样了?”
刘波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常年混迹于酒局和采访现场特有的油滑与压迫感,“央视的平台,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我们也就是想挖个深度的故事,关于‘天才少年’,关于‘浪子回头’,或者是……‘资本背后的推手’。”
他在“推手”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夏冬坐在办公桌后,双手交叉在身前,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
他其实并不怕刘波。
但在2008年这个节点,媒体,尤其是顶着央视名头、却干着小报狗仔勾当的特约记者,是一把双刃剑。
如果不接受专访,明天节目可能就是《快看网背后的神秘资金链》或者《天才少年的谎言》。
在这个央视有着绝对权威的年代,一旦被央视粘贴负面标签,就很难撕下来了。
夏冬叹了口气。
重生回来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感到一种名为“无力”的情绪。
不是因为技术,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黏糊糊的恶意。
“刘记者,”夏冬终于开口,语气平静,“如果我说,我只是单纯地运气好,你信吗?”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嘛。”刘波笑了,脸上的褶子堆在一起,“只要夏总配合,运气也能写成传奇。”
夏冬盯着刘波那双浑浊的眼睛,几秒钟后,他做出了决定。
与其让他出去乱写,不如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走向前台。
“好。”夏冬无奈地点了点头,身子微微前倾,“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给你……”
他似乎是放弃了抵抗,那双原本警剔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疲惫的妥协。
刘波一听这话,那张因为长期抽烟而有些蜡黄的脸上顿时泛起了红光,拿出兜里录音笔,往前递了几寸,嘴角咧开的弧度里全是得逞后的贪婪。
……
就在夏冬打算接受刘波的采访,彻底认栽的时候,楼下。
一辆通体漆黑的奥迪a6,象是一只沉默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写字楼的大堂门口。
但这辆车停下的瞬间,门口原本还在打瞌睡的保安象是被电击了一样,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帽子都差点撞歪。
因为那个车牌。白底,黑字,红色的“警”字。
京o。
在四九城混生活的人都懂,这简单的两个字符后面,代表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硬度。
车门打开,下来两个穿着短袖衬衫的男人,步伐极快,却没有任何急躁感,径直走进了电梯。
……
办公室里,刘波正准备开口抛出他那精心准备好的采访问题,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哒、哒、哒。”
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奇异的穿透力。
紧接着。
办公室的门被直接推开了。
没有敲门。
进来的两个人,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短袖衬衫。
左边那个年纪稍长,约莫四十岁,寸头,发际线像刀裁一样整齐,眼神锐利得象鹰。
右边那个年轻些,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手里提着一个深色的公文包。
屋子里的气温仿佛瞬间下降了几度。
刘波正准备发作,在这个地界,谁敢不敲门就闯他的采访现场?
他眉头一皱,转过身刚要呵斥:“懂不懂规矩,没看这儿正……”
话音未落,那个年长的男人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刘波到了嘴边的脏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那不是看普通人的眼神。那是一种看“无关紧要的障碍物”的眼神,冷漠、审视,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刘波是混体制边缘的,这种眼神他太熟悉了,也太害怕了。
“夏冬?”年长男子没理会刘波,径直走到夏冬面前,语气平稳,不是询问,是确认。
夏冬站了起来,点了点头:“是我,你是?”
“我是国家互联网应急中心,奥运网络安全专项小组负责人,杨建。”男子从上衣内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本子,打开,在夏冬面前晃了一下,又迅速收回,“这是我的证件。”
红色的国徽,钢印,还有那个特殊的部门名称。
夏冬的心猛地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