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听雪轩的窗棂上还凝着夜露。
晴雯早早醒了,望着陌生的床帐发呆。
莺儿端来铜盆,水面上飘着几片茉莉花瓣。
"姐姐昨夜睡得可好?"莺儿拧着帕子问道。
晴雯接过热帕子敷在脸上,温热的湿气熏得眼睛发酸:"比在贾府柴房里强多了。"
她声音闷在帕子里,带着几分自嘲。
正梳妆时,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莺儿眼睛一亮:"是大人来了!"
晴雯手一抖,玉簪差点落地。
她慌忙起身,却见陆远己经站在了门口。
晨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
"住得可习惯?"
陆远问道,声音比昨日柔和许多。
他今日换了件靛青色首缀,腰间只悬了块羊脂玉佩,比昨日官服打扮更显儒雅。
晴雯福了福身,垂眸道:"多谢大人收留,奴婢民女感激不尽。"
她说到一半改了自称。
在贾府十几年养成的习惯,一时竟改不过来。
陆远目光扫过她微微发抖的手指,又看向案上摊开的《李义山诗集》,眉梢微动:"不必如此拘谨。在陆府,你与莺儿一样,地位同等。"
晴雯猛地抬头,正对上陆远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她熟悉的轻蔑或欲望,只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平静。
"民女明白了。"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陆远点点头,转身欲走,又停住脚步:"若有需要,告诉莺儿便是。"
说完便大步离去,袍角在门槛上一闪而逝。
晴雯怔怔望着空荡荡的门口,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
昨日王夫人那句"清白身子"的羞辱言犹在耳,而今日这锦衣卫指挥佥事却连她的房门都没进。
"我说什么来着?"莺儿笑嘻嘻地凑过来,"大人是好人吧?"
晴雯抿了抿唇,没有答话。
窗外传来一阵鸟鸣,她转头望去,只见一只画眉正落在梅树枝头,欢快地抖着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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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衙门内,青石板路被晨露打得湿漉漉的。
陆远刚踏入仪门,赵烈就急匆匆迎上来。
"大人,指挥使大人找您,说是有要事。"
陆远脚步一顿:"何时来的消息?"
"半个时辰前。"赵烈压低声音,"看庞大人脸色,怕是"
陆远抬手止住他的话,整了整衣冠:"备马,我这就去。"
指挥使值房外,两名带刀侍卫肃立。
见陆远到来,立刻行礼:"陆大人,指挥使等候多时了。
推门进去,檀香气息扑面而来。
庞有年正在案前品茶,见陆远进来,圆脸上立刻堆出笑容:"远之来了,坐。"
"尝尝,刚到的武夷山大红袍。"庞有年推过一盏茶,状似随意地问道,"听说你昨日收了荣国府一个丫头?"
陆远接过茶盏,指尖感受着瓷器传来的温度:"王夫人硬塞来的,推脱不得。"
"哈哈哈"庞有年抚掌大笑,"咱们远之也有推脱不得的时候?"
笑声戛然而止,他忽然压低声音,"贾家近来动作频频,你多留个心眼。"
陆远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大人召见,不知有何要事?"
庞有年从案头取过一份密折,推了过来:"北狄使团三日后抵京,皇上命我们暗中查访,看朝中是否有人私通外敌。"
陆远展开密折,上面寥寥数语,却盖着鲜红的御印。
他瞳孔微缩——这是天子亲笔朱批。
"下官斗胆,可有怀疑对象?"
庞有年把玩着翡翠貔貅,意味深长道:"忠顺王府近来与北狄商人往来密切当然,这只是猜测。"
他忽然话锋一转,"你新收的那个丫头,原是伺候贾宝玉的?"
陆远心头一凛,面上却不显:"正是。"
"好,很好。"庞有年眯起眼睛,"贾家与忠顺王府素有往来,这丫头或许能派上用场。"
陆远放下茶盏,瓷器相碰发出清脆声响:"大人的意思是"
"不急。"庞有年摆摆手,"先摸清使团动向。记住,此事机密,连你那些心腹也别说。"
离开值房时,陆远在回廊下驻足片刻。
他忽然想起晴雯那双含泪的眼睛,和案头那本翻开的诗集。
"大人?"赵烈在院门外探头。
陆远收回思绪,大步走去:"传令北镇抚司,所有百户以上官员未时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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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陆远回到府中。
刚进书房,就听见屏风后传来窸窣声响。
"谁?"他手按剑柄,厉声喝道。
屏风后转出个纤细身影,竟是晴雯。
她手里捧着个食盒,吓得脸色煞白:"民女民女来送晚膳"
陆远松开剑柄,皱眉道:"这些事自有下人去做。"
晴雯咬了咬唇:"莺儿说说大人常忘记用膳"
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见。
陆远这才注意到她指尖微微发红,显然是刚被烫过。
食盒里飘出莲子羹的香气,还配了几样清爽小菜。
"放下吧。"他语气缓和了些,"以后不必亲自来。"
晴雯如蒙大赦,慌忙放下食盒就要退下。
"等等。"陆远忽然叫住她,"你可识字?"
晴雯一怔,点头道:"在贾府时,跟着宝二爷学过一些。"
陆远从书架上取下一册《东京梦华录》递给她:"闲来可以看看。"
晴雯接过书,指尖不小心碰到陆远的手背,立刻像被烫到似的缩回。
她慌乱地福了福身,逃也似地退了出去。
陆远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打开食盒,发现莲子羹下压着一张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谢大人收留之恩"。
字迹稚嫩,却一笔一划极认真。
窗外,暮色渐浓。
陆远展开庞有年给的密函,在灯下细细研读。
北狄使团名单上,一个叫"哈尔巴拉"的名字被朱笔圈了出来。
"商队首领"他轻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忽然,一阵悠扬的琴声从远处飘来。
陆远抬头望向听雪轩的方向,眉头渐渐舒展。
那琴声断断续续,显然是初学者的手法,却透着说不出的认真。
他起身推开窗,寒风扑面而来。
琴声忽然停了,接着传来女子清脆的笑声,想必是莺儿在教晴雯弹琴。
陆远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又很快压下。
他转身回到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又将"贾府"二字圈了起来。
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格外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