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视线仿佛浸在水底,
最先感知到的,是裹身的被子被掀开一角后,丝丝侵入肌肤的冷意。
她睫毛颤动,目光迟滞地落下。
冰冷光洁的地板上,无声无息地停着双黑色皮鞋,
她一滞,视线不受控制地向上攀爬,笔挺的裤线,因半蹲姿态而绷出清晰布料褶皱的修长腿部,再往上……
猝不及防,撞进了一双眼里。
秦妄正微微蹙眉看她,那双深邃的蓝眸彷佛能映出她蜷缩在床底、发丝凌乱的影子。
那目光复杂,糅杂着她一时辨不清的情绪。
视线稍移,另一张脸迫近。
傅闻璟单膝点地,一只手仍保持着掀开被角的姿势。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薄唇抿成了平直的线,
她继续抬高视线。
他们身后,影影绰绰,站满了人。
微弱的白光形成晃眼的光晕,让她看不清那些沉默面孔的具体神情,只感到一道道目光沉沉地压下来。
世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杂音,只剩下她自己的心跳。
“你们……”
“吓傻了?”秦妄的调笑适时响起,声音里却听不出多少真正的笑意,
女人也顾不得此刻是何等狼狈模样,
看见熟悉的身影,潜意识里那点寻求安全依靠的本能占了上风。
她低头身体微微前倾,试图从这床底里先爬出来一点,
低垂的视野里,蓦地横过一只手臂。
骨节分明,线条流畅,包裹在质地精良的衬衫袖口下,
她撑在地上的手腕随即被一只温热的手掌牢牢握住,紧接着,沉稳的力量传来,将她从里稳稳地扶了起来。
久蜷的腿有些发麻,骤然站直带来的虚浮感让她身体都微微一晃
站定身体,她才借着室内不算明亮的灯光,真正看清周围这一圈人。
瞳孔随即因惊讶而微微放大。
时傲?
时傲就站在她正前方不远处,象是接收到她眼中的疑问,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担心你,就来了。”
这话太直接,黛柒几乎是想也没想,本能地飞速瞥向时危所在的方向,
男人的脸色已然沉下,眼神晦暗不明,但好在并没有立刻发作的迹象。
她见状也只是收回目光,垂下眼轻轻点头下就当回应,假装未听明白那句过于直白的表述,
视线再仓皇转移,竟又看到另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时先生……您也在?”她的惊讶更甚,声音里带上了真切的不解。
时权只是站在稍远些的阴影边缘,仿佛刻意与中心的纷乱保持距离。
听到她的疑问,他对她温和地笑了笑,
那笑容一如既往的得体儒雅,点了点头,并未多言解释一个字。
可那笑容在此刻昏暗的光线下,在周围一圈神色各异的男人映衬下,
反而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她心头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
忍不住又将目光转回时傲的方向,嘴唇微张,还想问什么,
比如他是怎么来的
脸颊却突然被两根微凉的手指捏住。
力道并不重,将她的脸稳稳地转了回来,强迫她对上男人的目光。
“你老看他干什么?”
时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直接地传递出自己的不悦。
黛柒立刻噤声,所有未出口的疑问都被堵了回去,
一闪而过的心虚与慌乱,眼神飘忽的就想辩解自己没有。
“放开。”
傅闻璟的声音下一秒响起,时危并未松手,反而回望过去,
“行了。”
又一道男声插了进来,厉执修环视着四周越发显得压抑的昏暗,眉头紧锁,
“先别吵。当务之急,是看看能不能立刻离开这里。”
他的目光扫向一侧,窗帘不知何时已被严钊拉开,窗外,那片停滞的暗红天光依旧沉沉地笼罩着一切,
没有丝毫变化,他补充道,
“这个地方不能多呆。”
众人沉默。
暂时一致的危机感压过了各自异样的心绪。
但去哪又是成了一个问题。
现在显然不是能够冒险起飞的时机,留在军营更不可能,这里刚刚经历过这么多事,谁也不认为它比别处更安全。
更何况,眼前这几个男人,个个都想将她带离此处,带往自己认定的安全所在。
于是,话题的内核悄然偏移。
与其漫无目的地争论去哪儿,不如直指内核,她想跟谁走。
空气再度凝固。
几道目光如有实质,带着各自的重量、温度与意图,不约而同地、
沉沉地落回被围在正中心、显得格外单薄无措的那个身影上。
黛柒被这突如其来的、高度聚焦的静默弄得更加心慌意乱。
他们都不说话,只是这样干巴巴地站着,
她察觉到四周无声的加压,面上勉强挤出一点笑意,却不自然,眉梢因困惑抬了抬,
“恩?怎么了?”
“你想回哪?”
傅闻璟将选择权轻飘飘地抛到了她面前。
“回哪?当然是回……家?”
黛柒脱口而出,随即就意识到这问题的陷阱,她又立刻摇头,
“我也不知道,你们看就好。”
“那就先回我们原来的住处。”
时危的声音斩钉截铁,话音未落,
手已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带着惯有的不容分说的意味,就要将她带离这里。
他这过于自如、近乎宣告主权般的动作立刻引起周围人的不满。
几乎是同时,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也拽住了黛柒的另一只手腕。
“不行。”
傅闻璟的目光与时危相接,
“去我们那里。”
时危动作顿住,象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眼神扫过傅闻璟,又掠过秦妄、裴晋等人,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讽刺:
“你们那?”他刻意加重了语调,
“你确定?这么多人,住一起?”
傅闻璟却异常淡定,仿佛没听出他话里明显的歧义,只陈述事实:
“那里足够容纳你们所有人。”
他顿了顿,看向每个神色各异的脸,最后几个字说得轻缓,带着暗示,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我们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解决,不是吗?”
最终,时危还是妥协了。
傅闻璟口中的那个住处,确实如他所言,足够庞大。
外面的世界,在他们离开那栋刚刚经历过震颤大楼后,竟显得异常平静。
风雪依旧,再无任何异动。
仿佛都只是一场幻觉。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转移。
厉执修因职务在身,需要处理军营的后续事宜,未能同行。
时权原本打算带着时傲回时危的原来住处,让他们几个跟傅闻璟走便是,
不料时傲的倔劲儿来了,死活就是不肯跟他回去。
时危皱了皱眉,他向来懒得管这些家长里短的纠葛,但眼下这僵局实在浪费时间。
他难得主动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耐,却也算是打了个圆场:
“一起去吧,住哪里,”
他瞥了一眼远处被另外两个小子围在中间的黛柒,又看了看时权,声音没什么起伏,
“现在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