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与其说是“地基”,不如说是一座被精心修整、覆盖着建筑与广场的人造山峦,其规模远超支撑这些殿宇所需的物理结构。不久前灵光乍现的推论,此刻在他冷静的思维中愈发清晰、确凿。
为什么圣火教要不惜工本,在沙漠之中构筑如此庞大到近乎异常的地基平台?仅仅是为了彰显威严,或者给起义军设置一道需要消耗更多灵感才能逾越的障碍?
不,这解释太过肤浅。在真正的“学习者”眼中,高度从来不是无法跨越的天堑,不过是灵感计算公式中一个可以调整的参数。
真正的答案,或许就藏在这看似厚重、实则为掩盖而存在的巨物之下。
电荷曾无意间提出的“场”之概念,如同钥匙,打开了最后的锁孔。同分异构自身对能量与物质结构的敏锐感知,早已察觉到弥漫在整个长老殿区域的那种特殊的、具有明确梯度分布的“力场”。
这种“场”维系着长生,提供着修复,它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大多数身处其中的人,无论是信徒还是长老,早已将这“场”的存在视为呼吸空气般理所当然的自然现象,从未深究其源头究竟何在。
但同分异构不同。作为以太派的顶尖存在,他对“异常”有着近乎本能的探究欲。他早已在暗中感知并粗略勾勒过这个“场”的分布图景——其强度在长老殿地表建筑群的中心区域达到峰值,然后向四周及上方衰减。
然而,当他试图反向追溯,寻找那个理论上应该存在的、强度趋于无穷的“场源”或“奇点”时,却在地表上方一无所获。
那么,只剩下一个符合逻辑、却因过于庞大而被视觉忽略的可能性——
“场源”不在地上,而在“地下”。不,更准确地说,就在这庞大到遮蔽了视线的“地基”内部!
这恢弘的殿宇、高耸的塔楼、广阔的广场……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覆盖在真正核心之上的华丽装饰与功能性外壳!
圣火教耗费千年,用巨石与信仰垒砌起的,并非仅仅是统治的象征,更是一个巨大的、精心设计的屏蔽层与伪装壳!目的就是将那件来自太古、散发出持续“场”效应的神器——“圣火巡天仪”——深深地、安全地隐藏起来,让它与地脉连接,同时避免被外界轻易探测或破坏!
“难怪……难怪大长老有恃无恐,甚至不惜引爆地表建筑。” 同分异构眼中精光爆射,之前所有的线索在此刻贯通,“因为他真正的命脉,根本不在那些可以被牺牲的殿堂里,而是在这看似坚不可摧的‘山体’之内!”
想通此节,一股混合着明悟与决绝的炽热战意,在他胸中轰然点燃。愁苦的面容上,第一次浮现出近乎偏执的锐利光芒。
时间,还剩不到半柱香。
起义军在浴血集结,萤迦兰在等待信号,电荷的牺牲需要结果,主上的任务必须完成!
他不再犹豫,也无需保留。
同分异构缓缓闭上双眼,将外界一切的喧嚣——惨叫、怒吼、建筑残骸坠落的闷响、能量对撞的爆鸣——彻底隔绝。心神如同沉入最深的海渊,归于一片绝对的内明与寂静。
他开始调动。
不是从空气中汲取那稀薄游离的灵感,而是唤醒潜藏于自身灵核最深处、与生命本源烙印在一起的、属于“同分异构”这个存在本身的根源性灵感。
这些灵感是他漫长岁月中理解、重构、乃至一定程度上“驯服”物质世界基本规则的结晶,每一缕都蕴含着对“结构”、“键合”、“裂解与重组”的终极领悟。
他的身体微微发出莹润的、非金非玉的微光,皮肤下仿佛有无数微型的、遵循着严格几何规律的璀璨星河在流转、汇聚。周围的空气开始发生诡异的畸变,光线在他周身扭曲,形成一个模糊的视界球面,连声音传播至此都变得滞涩失真。
他在构筑模型。
以自身灵感为反应起始点,以对“核裂变”那毁灭性链式反应的深刻理解与数十年模拟练习为蓝图,在精神与灵感的层面,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搭建一个极度不稳定、却又被暂时约束在完美临界状态下的微观宇宙奇点模型。
这一次的目标,不再是某个具体的敌人,而是脚下那承载着千年罪恶与终极秘密的巨型物质实体——长老殿地基!
他要将“裂解”的法则,如同最精准的外科手术刀,或者更确切地说,如同定向爆破的超级炸药,植入这片大地的“骨骼”深处。
灵感在他体内奔流、压缩、迭代,进行着近乎自杀式的能量层级跃迁。他感到经脉传来撕裂般的痛楚,灵核因为超负荷运转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仿佛下一瞬就会自我崩解。但他心如铁石,全部意志都集中于那个即将诞生的、代表“绝对分解”的“点”。
他的双手缓缓在胸前虚合,十指以一种极其复杂、仿佛在编织命运之弦的姿态交错、律动。每一次指尖的轻微颤动,都对应着内部那个“奇点模型”的一次能量态微调,一次不稳定阈值的校准。
周围的异常愈发明显。以他为中心,半径数十丈内的沙尘、碎石开始违反重力缓缓浮空,随即在某种无形力场的作用下,被“修剪”成绝对规则的几何多面体,然后又无声地湮灭成最基本的粒子流。
地面不再震动,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类似液态金属般的平滑与“沉重”感,仿佛空间本身的密度在增加。
空气不再是传播媒介,反而开始吸收声音和光线,使得同分异构所在的那一小片区域,逐渐变成一个视界上的“黑洞”,唯有他本身散发出的、越来越炽烈却并不外泄的微光,标志着那里正孕育着超越凡俗理解的恐怖。
远处,无论是正在集结苦战的起义军,还是惊魂未定、试图重整旗鼓的长老殿残余力量,甚至是那位一直冷眼旁观、此刻却面色骤变的大长老,都隐约感受到了那股正在废墟某处急剧攀升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异常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