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0年,建安五年元日的清晨,天光刚破开云层,长安城头的风带着料峭寒意。马超一身锦袍,昨夜的酒气还萦绕在周身,他斜倚着垛口,看着城外空荡荡的原野,忽然放声大笑:“诸位看见了?哪有什么流民窝棚?本王说过,西凉吏治清明,岂容尔等信口雌黄!”
王累扶着城墙的手微微颤抖,指尖触到冰冷的砖石,寒意顺着皮肤钻进心里。昨日明明还看见的成片窝棚,那些裹着破絮的身影,此刻竟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地面被铲得平整,连烧过的火堆灰烬都被扫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有人在此停留过。
杨彪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沉郁。他看向马超身后那些面无表情的亲卫,忽然明白了什么,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只觉得后背爬过一阵寒意。
逢纪握紧了拳,指甲掐进掌心。一夜之间清理得如此彻底,若说是驱离,怎会连半点拖拽的痕迹都没有?若说是安置,又怎会悄无声息,连个告示都没有?他不敢深想那最可怕的可能,只觉得眼前这个大笑的凉王,比传闻中更令人胆寒。
使节们沉默着,没人再争辩。长安城头的风仿佛更冷了,吹得人脖颈发凉。马超见众人不语,笑得更得意:“怎么不说话了?前日那些激烈言辞呢?还是说,你们本就存着污蔑之心,见不得西凉兴旺?”
曹昂站在一旁,眉头紧锁。他昨夜便觉此事蹊跷,此刻见城外空无一人,心中疑窦更深,却也知此刻说什么都是徒劳——证据已无,再争只会激化矛盾。
诸葛亮轻摇羽扇,目光掠过城根下新翻的泥土,又看向马超,沉默不语。演戏还是真的让诸葛亮一时也有些恍惚。
司马懿始终站在阴影里,眼帘半垂,没人看清他的表情。直到转身下城时,他才极轻地哼了一声,似嘲讽,又似了然。
王累最后一个走下城楼,回头望了眼空荡荡的城外,只觉得那片平整的土地下,仿佛埋着无数无声的呐喊。他默默在心里给马超钉下了“嗜杀暴虐”四个字,这认知像块冰,冻得他心口发疼。
风依旧静,阳光慢慢爬上城墙,却照不进任何人心里的阴霾。西凉的“清明”,终究是用看不见的手段,铺成了一场自欺欺人的假象。
凉王府内,马超为庆祝元日,再次吩咐设宴,鎏金烛台映着满桌珍馐,却暖不透厅内的寒意。马超端着酒盏,目光扫过席间的使节,昨日被驳斥的不快仍挂在眉梢,却故意摆出一副大度的模样,朗声道:“王使节,昨日之事,孤不与你计较。”
他将酒杯重重顿在案上,酒液溅出杯沿:“但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回去告诉你家主公刘璋——昨日污蔑之罪,孤记下了。待孤料理完长安琐事,自会亲率大军,到益州讨个说法!”
王累的心还悬在那些消失的流民身上,清晨路过城根时,昨夜还蜷缩在那里的老弱竟没了踪迹,地上只余几堆冷透的灰烬,仿佛从未有人停留过。他抬眼看向马超,这位传闻中在草原上动辄屠族的君主,此刻脸上的“大度”比戾气更令人胆寒。
“大王既不愿计较昨日之事,”王累起身拱手,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外臣也不便久留。益州上下一心,若大王真要兴师问罪,我等自会奉陪到底。”
马超眯起眼,忽然笑了:“想走?急什么。”他指节叩着案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元月五日,孤会在长安城外检阅大军。诸位使节既是贵客,何不留下观礼?也好让你们看看,我西凉铁骑的威风。”
这话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厅内的空气瞬间凝固。王累看着马超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知道这“观礼”不过是示威,他要让所有使节亲眼见证,敢于挑衅他的人,将面对怎样的铁蹄。
“外臣遵命。”王累缓缓躬身,指尖却在袖中攥得发白。他仿佛已听见长安城外的马蹄声,正踏着无数隐没在黑暗中的冤魂,步步逼近。
诸葛亮指尖轻捻羽扇,目光落在王累紧绷的侧脸上,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王累此刻心神大乱,马超的威慑、流民的失踪、西凉铁骑的阴影,早已在他心头织成一张恐慌的网。这般心态下,只需轻轻一推,便能动摇他对刘璋固守益州的信念。
“益州虽险,却非铁桶。”诸葛亮暗自思忖,“曹操吕布中原争锋,袁绍雄视河北,马超又占了长安,中原确是四战之地。刘备据荆州,同样腹背受敌。若不能取益州为根基,迟早困死在荆州。”
他想起初见刘备时,曾言“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那时便已将此地视作刘备发展的关键。如今见马超咄咄逼人,王累方寸大乱,正是游说刘璋归附的良机——若刘璋不降,便借马超之势,说动益州内部动摇者,为刘备取益州铺路。一念及此,诸葛亮的羽扇摇得更缓,嘴角噙着一抹成竹在胸的浅笑。
而逢纪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眼角的余光精准地捕捉到许攸与张松交换的眼神,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他放下酒杯,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着,声音压得极低:“子远,你看王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被马超这么一吓,怕是连晚上睡觉都得抱着地图哭吧?”
许攸嘿嘿一笑,凑近了些:“这就叫自作自受。刘璋本就优柔寡断,偏生派个愣头青来当使节,几句话就把马超得罪死了。如今马超放话要‘亲征益州’,你说刘璋能坐得住?”他看向张松,眼底闪着精光,“张别驾,你说你家主公,此刻是不是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张松捻着胡须,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早暗笑,他抬眼看向逢纪和许攸,语气带着试探:“袁公麾下雄兵百万,若能伸出援手,益州上下必当感恩戴德。只是”
“只是刘璋那老小子还在犹豫?”逢纪冷笑一声,“都这时候了,还想着‘保境安民’?马超的铁骑可不会跟他讲客套。张别驾,你是个明白人,该知道眼下只有投靠袁公,才能保益州周全。”
许攸跟着敲边鼓:“没错!袁公早有打算,只要刘璋归顺,便以‘镇南将军’相待,兵马粮饷一概不少。到时候南北夹击马超,这天下哼,还不是袁公说了算?你张别驾促成此事,那可是泼天的大功!”
张松的心彻底乐开了花。他想起刘璋平日里的昏聩,想到凉王将这群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再看看眼前这两人描绘的“蓝图”,只觉得要憋不住想发笑。“此事容我再想想。”他嘴上推脱,眼神却已与逢纪、许攸对上,三人心照不宣,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笃定。
此时的宴席上,看似觥筹交错,实则暗流汹涌。刘备的人在盘算益州的虚实,而袁绍阵营的逢纪、许攸,则借着王累闯下的祸事,悄然织起了一张网,只等刘璋六神无主时,将整个益州拖入袁绍的版图。
王累还在为方才与马超的争执心烦,浑然不知自己的一时冲动,竟成了各路势力觊觎益州的由头。而那块被众人盯上的“肥肉”,此刻正躺在棋盘中央,等待着被第一个伸手的人攥入掌心。
宴席散后,王累返回使馆,一路都眉头紧锁,愁绪不减。他坐在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满脑子都是方才席间的争执与眼下的困境,一时难以释怀。
“何必如此愁眉不展?”张松端着一杯热茶走过来,将杯子轻轻放在王累面前,脸上带着惯有的从容笑意,“不过是些未定的局势,犯不着让自己这般苦恼。”
王累抬眼看向他,语气里带着疑虑:“你倒是说得轻松,可逢纪与许攸那边他们跟你许诺什么?”
张松呷了口茶,慢悠悠道:“眼下局势不明,马超在西凉势头正盛,然而,袁绍要的却是我益州归顺于他。你也瞧见了,那马超不过是好勇斗狠的武夫,虽一时凶悍,却未必懂得长远布局。”他话锋一转,看向王累,“再说西蜀地形复杂,道路难行,阳平关张任打了这么久都没能攻破,可见其并非不可挡。真要论起攻坚,他若敢来,怕是也要磕掉几颗大牙,讨不到好去。”
听张松这么一说,王累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心中的焦虑也淡了几分。
就在这时,侍从进来通报,说是诸葛亮前来拜访。王累闻言,心思已不似先前那般混乱,连忙道:“快请进来!”
诸葛亮走进来时,神色坦然,并无半分忌惮。他显然没把在场的张松当外人,径直走到王累面前,开门见山道:“王兄,如今马超势大,你主刘璋身处险境,若单凭一己之力,怕是难以长久支撑。我主刘备素有仁心,且同为汉室宗亲,愿与刘益州联手,共抗马超,保益州安稳。”
他顿了顿,目光诚恳:“袁绍那边,明着说要共抗马超,实则早已视益州为囊中之物,不过是想借联手之名,行吞并之实,这点王兄想必也看得明白。而我主刘备,只求安稳一方,绝无觊觎益州之心,若能联手,必以诚意相待。”
王累静静地听着,心中早已掀起波澜。袁绍那边的意图,他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一直没有更好的选择。如今诸葛亮带来刘备的善意,又句句说到了他的心坎上,对比之下,高下立判。
他看向诸葛亮,缓缓点头:“孔明先生所言极是,我回去后,定会劝说主公,请刘备入川共抗马超。”
诸葛亮起身拱手:“王兄深明大义,益州有你,必能渡过难关。”
这一切,都被一旁的张松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端着茶杯,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仿佛早已预料到这般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