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由心(1 / 1)

一夜无梦。

或者说,是疲惫到连做梦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意识从沉重的黑暗中挣脱出来时,窗外已经天光大亮。

阮小白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才慢慢找回了自己身在何处的感觉。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食物香气。

是煎鸡蛋的味道,还有白粥特有的米香。

走出房门,客厅里空无一人。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声响。

他走过去,看到妈妈正背对着他,站在灶台前,拿着锅铲,小心翼翼地给平底锅里的荷包蛋翻面。

她的动作很专注,甚至没有察觉到他已经站在了身后。

“妈。”

他轻轻叫了一声。

阮蔚如的肩膀明显地抖了一下,手里的锅铲差点掉进锅里。

她猛地回过头,看到是他,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慌,随即化为温柔的笑意。

“醒了?快去洗漱,早饭马上好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眼下有着淡淡的青色。

显然,她也一夜没睡好。

餐桌上摆着两碗冒着热气的白粥,一小碟酱菜,还有两个煎得金黄滚圆的荷包蛋,蛋黄还是溏心的,是他以前最喜欢的熟度。

阮小白坐在了自己惯常坐的位置上,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慢慢送进嘴里。

很烫。

但胃里瞬间就暖和了起来。

阮蔚如坐在他对面,却没有动筷子,只是看着他吃。

“合胃口吗?好久没做了,手艺都生疏了。”

“没有,很好吃。”

阮小白说的是实话。

他吃得不快,一小口一小口地,把一碗粥,一个荷包蛋,都吃得干干净净。

放下勺子的时候,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阮蔚如的心也跟着这声轻响,提了起来。

她知道,儿子有话要说。

阮小白用餐巾纸擦了擦嘴,然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妈。”

“嗯。”

“昨天晚上,我想了很久。”

阮蔚如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这两年,我不是离家出走,也不是被人绑架了。”

阮小白的声音很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我去了另一个世界。”

阮蔚如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她觉得,儿子可能是这两年受了什么刺激,精神上……出了一些问题。

“那个地方,跟我们这里很不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你可以理解为……是另一个世界。”

阮蔚如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

她放在桌上的手,伸了过去,想要握住儿子的手,却被阮小白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言诺,你听妈妈说,不管你经历了什么,都过去了,现在你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你爸爸今天回来,我们……”

“我在那边,结婚了。”

阮小白打断了她的话。

“什么?”

阮蔚如彻底愣住了,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遇到了一个女孩,她叫小亚。”

阮小白的眼神,在提到这个名字时,瞬间就变得柔软起来。

“我们住在一起,我每天做好饭,等她下班回家,我们……有了一个家。”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波澜壮阔的形容,也没有惊心动魄的冒险。

只是在说一些再寻常不过的,柴米油盐的日常。

但正是这种平常感,让阮蔚如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她死死地盯着儿子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属于精神错乱的痕迹。

可是没有。

他的眼神清澈,坦然,甚至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属于成年男人的沉静和温柔。

他说起那个叫“小亚”的女孩时,嘴角会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无法伪装的幸福。

阮蔚如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她看着眼前的儿子。

肩膀宽了,个子高了,眉眼间的稚气也褪得一干二净。

他是一个……丈夫。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进了她的心脏。

“所以。”

阮小白的声音把她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我必须回去。”

“回去?”

阮蔚如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回哪里去?”

“回到她身边去。”

“怎么回?!”

阮蔚如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你要怎么回去?再失踪一次吗?!”

“我不知道。”

阮小白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具体行不行,但我能感觉到,那个世界和我的联系,我能回去。”

“荒唐!”

阮蔚如猛地站了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言诺,你是不是病了?你告诉妈妈,你是不是被人骗了?这两年你到底……”

“我没有病。”

阮小白也站了起来,他看着自己的母亲,一字一句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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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很清醒,我知道我在说什么,在做什么。”

“我要回去,不是再一次抛弃你们,而是因为,那边也有一个家在等我,我不能让她像你一样,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等爸爸回来,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们,然后,我会当着你们的面,尝试回去。”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一下一下,砸在阮蔚如的心上。

她看着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她知道,儿子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认真的。

餐桌上的碗碟吃得干干净净,还带着一丝余温,可母子俩之间的气氛冷得厉害。

阮蔚如一动不动,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雕像。

她的目光落在儿子脸上,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是她的言诺,又好像不是。

阮小白看着母亲煞白的脸色,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疼得他呼吸困难。

他知道自己的话有多残酷,多离奇。

但他必须说下去。

“妈。”

他声音放得更轻,也更沉。

“在那个世界,我不是每天都在想着怎么逃跑,我……在生活。”

“我有很多次,很多次想过你们。”

“刚开始的时候,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你的脸,就是爸爸的脸,我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怎么回去。”

“后来,我遇到了小亚,是她收留了我。”

他的声音很平稳,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我得活下去,我开始学着做饭,学着照顾她,也学着照顾自己,我找了份工作,在中学门口卖饭团,生意还不错。”

“后来,我用自己攒的钱,还有她给我的钱,参加了考试,考上了那边的大学。”

阮蔚如的瞳孔猛地一缩。

大学。

这个词,像一根针,扎进了她最柔软的地方。

她是个教授,她一生的心血都在教育上,她曾经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儿子走进大学的校门。

“我学的是我喜欢的专业,理科。课程很难,但我都跟上了。”

“我的一生,或者说……我人生里最珍贵,最关键的那几年,已经属于那个世界了。”

阮小白抬起头,目光穿过客厅的窗户,望向外面那片陌生的天空。

“有时候,我会在学校的操场上待到很晚,看天上的星星,我就在想,我们看到的,是不是同一片星空?你们在那边,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已经放弃找我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颤抖。

他转回头,重新看向自己的母亲。

“现在能回来,我真的很高兴,能再看到你,能吃到你做的早饭……我很高兴。”

他的眼眶毫无预兆地红了。

一颗眼泪,就这么毫无防备地,从他眼角滚落,划过脸颊,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他没有去擦,只是任由那滚烫的液体模糊了视线。

他不再是那个沉稳的,要为另一个家负责的丈夫,他变回了那个会委屈,会害怕,会无助的孩子。

“妈……”

他的声音哽咽了,带着浓重的鼻音。

“对不起。”

“这一次哭,是为我自己流泪……也是为你,为爸爸……也为小亚……”

“我下了决心要回去,可我说出来的时候,我还是会怕……我怕你们不信我,怕你们觉得我疯了……我也怕,我真的回不去了,小亚她……她该怎么办……”

阮蔚如的心,彻底碎了。

疯了?

臆想?

不。

没有一个精神病人,能有这样清晰的逻辑,这样深沉的悲伤。

她眼前的,是她的儿子。

一个被命运劈成两半,在两个世界里苦苦挣扎,痛不欲生的,她的儿子。

所有的震惊,怀疑,恐惧,在这一刻,都被排山倒海的心疼所淹没。

她动了。

她绕过餐桌,一步一步,走到阮小白面前。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轻轻地,将儿子的脑袋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阮小白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即彻底放松下来,把脸深深地埋进了母亲温暖的颈窝。

那股曾无比熟悉的,带着淡淡书卷气的味道,让他瞬间泪如雨下。

“妈……我……”

“不说了。”

阮蔚如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沙哑,却无比温柔。

“妈妈知道了。”

“不说了,言诺。”

“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是妈妈的儿子。”

她抱着他。

她无法确定那个“另一个世界”是真是假。

但她知道,他的痛苦是真的,他的眼泪是真的,他对那个“家”的眷恋,也是真的。

“言诺,我们去客厅坐着说。”

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只是多了一层无法掩饰的疲惫。

阮小白顺从地站起身,跟着她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柔软的沙发陷下去一小块,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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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家里的一切,都还是他记忆里的样子。

墙上挂着的全家福,茶几上摆着爸爸爱看的财经杂志,阳台的吊兰长得郁郁葱葱,垂下的枝条都快拖到地上了。

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阮蔚如没有坐到他对面,而是坐在了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这个距离,既不疏远,也不至于带来压迫感。

她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那个女孩……她叫小亚,是吗?”阮蔚如先开了口。

“嗯。”

“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阮小白捧起水杯,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一点点传递过来。

他想了想,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小亚的模样。

加班到深夜,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家,一看到他就笑得眉眼弯弯的小亚。

窝在沙发上,盖着毯子,一边吃零食一边看搞笑综艺,笑得前仰后合的小亚。

还有,在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认真地对他说“我养你啊”的小亚。

他最终只是说:“她很好。”

很简单的三个字。

阮蔚如却听懂了。

她看着儿子。

他的侧脸线条比两年前硬朗了许多,眼神沉静,捧着水杯的姿态,都透着一股安稳的气质。

“你……很爱她。”

阮蔚如用的是陈述句。

“嗯。”

阮小白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我们说好了,要过一辈子的。”

一辈子。

阮蔚如的心被刺了一下。

她也曾和丈夫对儿子说过,要看着他毕业,看着他工作,看着他娶妻生子,一家人,要在一起过一辈子。

现在,他把他的“一辈子”,许给了另一个世界的人。

她沉默了。

客厅里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响,像是在为这流逝的,错位的两年光阴计数。

“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阮小白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阮蔚如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她摇了摇头。

“妈妈不知道你经历的那些是真是假。”

她坦诚地说。

“作为一个教了一辈子书的人,我的理智告诉我,这不科学,这不可能。”

“但是……”

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儿子年轻却写满故事的脸上。

“作为一个母亲,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没有撒谎。”

至少,他自己对此深信不疑。

这就够了。

“你说的那个家,那个小亚……妈妈没见过,所以无法想象。”

阮蔚如的声音很慢,像是在斟酌每一个字。

“但妈妈看得到你。”

“这两年,你不是我们以为的,在外面游荡,或者被人关起来受苦,你是在……生活。”

她伸出手,这一次,轻轻地放在了儿子的手背上。

他的手没有再躲开。

“你学会了照顾人,学会了怎么去爱一个人,学会了怎么撑起一个家……你长大了,言诺。”

阮蔚如的眼眶有些发热,但她忍住了。

她看着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长大了,挺好的,就是……就是把妈妈给忘了。”

这句带着点埋怨的话,像一根针,轻轻扎在阮小白心上。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妈,我……”

“你不用说对不起。”

阮蔚如打断他。

“这件事,没有谁对谁错,妈妈找了你两年,每天都在想,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能平安,怎么样都行。”

“现在你回来了,活生生地坐在我面前,好好的,妈妈应该高兴才对。”

她嘴上说着高兴,眼泪却不听话地滑了下来。

她赶紧用手背抹掉。

“只是……妈妈,好不容易回来的儿子,还没焐热呢,你就要走……我这心里,堵得慌。”

她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像是在顺气。

阮小白看着她,心里翻江倒海。

“妈……”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行了。”

阮蔚如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她重新握住儿子的手,这一次,握得很紧。

“人这一辈子,会遇到很多选择,有些选择,可以用脑子去算计利弊,但有些选择,不行。”

她的目光清明而坚定。

“这种事,只能由着心来,因为不管选哪条路,你都会对不起另一边,用脑子选,你会后悔一辈子,跟着心走,至少……求个心安。”

阮小白怔怔地看着她。

“妈妈不能替你选,你爸爸也不能。”

“言诺,你听好。”

阮蔚如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无论你打算怎么做,我都支持你。”

这句话,像一道赦令,瞬间击溃了阮小白心底最后一道防线。

他没有哭。

只是将额头,深深地抵在了母亲温暖干燥的手背上。

良久,良久。

那只手,曾经教他写字,为他包扎磕破的膝盖

现在,这只手稳稳地托住了他,接住了他所有分崩离析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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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支持,比他想象中还要沉重。

那不是一句简单的“我同意”,而是一种“我陪你一起痛”的担当。

这比任何的质问与反对,都更让他感到一种尖锐的,几乎无法承受的愧疚。

阮蔚如感觉到手背上传来的湿润,和儿子身体细微的颤抖。

她反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头发。

他的头发长了些,发质偏软,摸起来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可她知道,他已经不一样了。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慢慢地,将他整个人重新揽回自己的怀里。

阮小白顺从地靠过去。

客厅里很安静。

时间好像变慢了,又好像被无限拉长。

他闭着眼,脑子里却控制不住地闪过另一张脸。

小亚现在在做什么?

在另一个世界,会不会正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以为他只是出门买个菜,很快就会回来?

两年多的时间,七百多个日夜,他在那边扎下了根,长成了另一个模样。

而现在,这个拥抱,这个宁静的上午,却短得让他心慌,让他心痛。

短到,像是一种偷窃。

阮蔚如抱着儿子,也同样什么都没想,又好像什么都想了。

她能感觉到怀里的人,骨架比两年前宽了,也更结实了。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她弯腰才能抱住的少年,现在,他靠在她肩上,她甚至能感觉到一种被依赖的安稳。

他在另一个世界,真的长大了。

她看不见他口中的“小亚”,也无法想象那个陌生的“家”,但她能感觉到,怀里的这个男人,是被爱着的,也学会了如何去爱人。

那份爱,沉甸甸的,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头里。

所以,他才要回去。

她只能这么抱着他,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背。

就像小时候,他做了噩梦,她也是这样抱着他,直到他重新睡去。

妈妈的怀抱,是阮小白记忆里最安稳的地方。

那股淡淡的书卷气,混着家里常用的洗衣粉味道,还有一点点清晨的露水气息,熨帖着他所有破碎的角落。

他把脸埋得更深,汲取着这久违的温暖。

他没有再哭,只是身体偶尔还会细微地颤抖一下。

那不是害怕,也不是委屈,更像是一种漫长旅途后,终于卸下所有防备的疲惫。

他能听到母亲平稳的心跳声,感受到她掌心轻柔的抚摸。

这声音和触感,像一剂最有效的镇静剂,让他纷乱的思绪慢慢沉淀下来。

阮蔚如感觉到他的重量,感觉到他呼吸的节奏。

她的指尖轻轻梳理着他柔软的发丝,指腹下,是他头皮温热的触感。

她想起他小时候,头发总是又细又软,洗完澡后,她会用大毛巾把他裹起来,擦干头发,然后抱着他讲故事。

那时的他,小小一团,依偎在她怀里,偶尔会抬起头,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她,问一些天马行空的问题。

现在,他长大了,几乎和她齐平。

可当他靠在她肩上的时候,那种被依赖的感觉,和当年并无二致。

只是这一次,他背负的东西,比小时候的任何一个噩梦都要沉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传来了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声音。

“咔哒。”

门开了。

一个听起来有些疲惫,但依旧爽朗的男声传了进来:“蔚如,我回来了!儿子呢?”

一个穿着深色风衣,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一手拉着一个小的行李箱,脸上带着连夜赶路的风尘,但眉宇间全是掩不住的笑意。

他就是阮小白的父亲,言铮。

言铮一抬头,就看到了客厅里的景象。

他的妻子抱着他的儿子,儿子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放下行李箱,快步走了过来,声音里带着急切:“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言诺,谁欺负你了?”

阮蔚如抬起头,冲他轻轻摇了摇,示意他不要着急。

她又拍了拍阮小白的背,柔声说:“好了,好了,不哭了,爸爸回来了。”

阮小白慢慢地直起身,松开了母亲。他飞快地用手背抹了一把脸,转过身,看向自己的父亲。

“爸。”

他叫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厉害。

“哎。”

言铮应着,目光在他泛红的眼眶上转了一圈,又看向妻子,眼神里全是询问。

阮蔚如拉着阮小白的手,让他和自己一起在沙发上坐下,然后她看着自己的丈夫,说:“言铮,你也坐,言诺……他有话要对我们说。”

言铮在他们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牢牢地锁在儿子身上。

客厅里的气氛,一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阮小白深吸了一口气。

他讲了一个听起来荒诞不经的故事。

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刻意渲染,只是平铺直叙。

关于一场意外,关于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关于那个狭小但温馨的出租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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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一个叫小亚的姑娘,她带他回家,给他买手机,教他认识那个世界。

关于他为了生活,去中学门口卖饭团。

关于他们相爱,成了一个家。

阮蔚如一直握着他的手。

当他讲到小亚的时候,她能感觉到儿子的手心在出汗。

言铮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

当阮小白说到“我必须回去”时,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言铮看着自己的儿子。

眼前的青年,和他记忆里那个还有些单薄的少年,已经完全不同了。

他的眼神,沉静,坚定,甚至带着一丝悲壮。

那不是一个孩子在讲述幻想,而是一个男人,在陈述自己的责任和抉择。

许久之后,言铮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那个叫小亚的姑娘……她对你好吗?”

阮小白点了点头,几乎没有犹豫:“好,她对我很好。”

“是吗。”

言铮靠回了沙发背上,他摘下眼镜,用手指用力地按了按眉心。

“你失踪的第一个月,你妈妈瘦了十五斤,我们报了警,登了寻人启事,把你所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没有。”

“半年后,警察那边说,基本可以……定性为失踪,生还希望渺茫,我不信,我自己开车,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找,我觉得你可能是离家出走,身上没钱,走不远。”

“一年后,你妈妈病了一场,出院以后,她就把你的房间,每天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好像你只是去上了个学,晚上就会回来一样。”

“昨天,我买了最早一班的飞机,在飞机上,我想了很多,我想,你回来就好,不管这两年你经历了什么,受了多少苦,只要你回来了,这个家就还是完整的。”

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再次落到阮小白的脸上。

“但现在看来,你不是‘回来’了,你只是……路过。”

阮小白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爸,我……”

“让我说完。”

言铮打断了他,又停顿了下。

看着儿子那张和自己有七分相像,却又无比陌生的脸。

“我更相信我的儿子,我看着你长大。”

言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我不管那个世界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只知道,我的儿子,在那里有了一个需要他负责的人,有了一个他认定的家,他想回去,不是因为不爱我们了,而是因为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担当。”

阮蔚如的眼泪,再次无声地滑落。

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阮小白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大脑一片空白。

言铮站起身,走到阮小白面前,伸出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那只手很大,很稳,带着父亲特有的力量。

“去吧。”

他说。

“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去见你想见的人。”

“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们,你能回来,能坐在这里,亲口告诉我们这一切,而不是让我们在无尽的猜测和痛苦里度过余生,已经是你给爸爸妈妈,最好的礼物了。”

“只是……下次,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言铮的眼眶也红了。

“记得再‘路过’一下,回家看看。”

阮小白再也绷不住了,他猛地扑过去,抱住了自己的父亲。

言铮被他撞得身形一晃,随即,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地,回抱住了自己的儿子。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用那只宽厚粗糙的大手,一下,又一下,用力地拍着阮小白的背。

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肩膀宽了,背脊挺了,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弯腰才能抱住的少年。

可这一刻,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的,依然是他的儿子。

言铮把下巴抵在儿子的发顶上,像是要把这两年缺失的父爱与担忧,全部都揉进这个拥抱里。

之后,他们谁也没有再提那个陌生的世界,也没有再问关于小亚的任何事。

言铮开了车,一辆很普通的家用车,车里挂着一个褪了色的平安符,是阮蔚如许多年前求来的。

他就这么开着车,带着妻子和儿子,在他们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城市里,慢慢地,一圈一圈地转。

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又好像无比缓慢地,一帧一帧,刻进阮小白的眼睛里。

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转角,都熟悉得让他心头发酸。

车停在了阮小白初中的校门口。

因为是周末,学校的雕花铁门紧锁着,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麻雀在操场上跳来跳去。

阮小白隔着车窗往里看,教学楼的窗户反射着阳光。

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门口的小卖部换了招牌,旁边的报刊亭也不见了。

“还记得吗?”

言铮指了指校门旁边那条陡峭的坡路,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

“你那时候天天跟我抱怨,说这是全天下最反人类的设计,每天上学都像在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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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小白看着那条路,也笑了。

他当然记得。

他还记得每天早上,他都和同学比赛,看谁能一口气冲上坡顶,输的人要去小卖部买汽水。

阮蔚如看着那条路,轻声说:“你初二那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路面结了冰,我跟你爸不放心,过来接你,结果你跟同学在坡上滑着玩,摔了个四脚朝天。”

阮小白的笑意凝在嘴角。

他想起来了。

那天他摔得不轻,裤子都磕破了,回家后,是妈妈一边数落他,一边拿酒精棉球给他消毒。

酒精蜇得伤口生疼,他龇牙咧嘴,爸爸就在旁边笑他。

那些被遗忘在时光里的琐碎片段,此刻争先恐后地涌进脑海,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车子重新启动,又路过了他们常去的那个公园。

阮蔚如指着一棵大榕树:“你在那棵树下学会骑自行车的。”

又指着不远处的一个花坛:“在那儿,为了捡掉进去的皮球,摔破了膝盖。”

言铮在路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下车,没一会儿,提着一个纸袋回来了。

他把纸袋递给阮小白。

里面是两块刚出锅的糖油粑粑,金黄油亮,被热气熏得微微发软,散发着一股焦甜的香气。

“尝尝,看还是不是那个味儿。”

这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零食,每次考得好,爸爸都会带他来买。

阮小白拿出一块,咬了一大口。

滚烫的糖浆瞬间溢满口腔,很甜,甜得甚至有些发腻。

和他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又好像,完全不同了。

他慢慢地咀嚼着,把那一整块糖油粑粑都吃了下去,然后对父母说:“嗯,还是那个味儿。”

阮蔚如和言铮看着他,都笑了。

他们开着车,去了他小时候住过的老房子,去了他第一次打架被请家长的那个游戏厅门口,去了

他们像是在进行一场心照不宣的告别仪式。

他们没有问他那个世界的事,也没有催促他,只是陪着他。

他们没有刻意多说什么,只是偶尔指点一二,或者轻声回忆。

用这种最朴实的方式,带着他重温了那些曾经的岁月,那些关于“家”和“成长”的印记。

没有眼泪,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安静地走着,看着,记着。

把这两年缺失的时光,用一下午的时间,重新描摹一遍。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擦黑。

晚饭是阮蔚如做的,糖醋排骨,可乐鸡翅,番茄炒蛋……满满一桌,全都是阮小白以前最爱吃的菜。

三个人坐在饭桌前,谁也没怎么说话。

言铮给儿子夹了一块排骨,阮蔚如给他盛了一碗汤。

阮小白也默默地,给爸爸妈妈碗里都夹了菜。

一顿饭,吃得安静又漫长。

墙上的挂钟,指针每一次跳动,都像踩在人的心上。

终于,阮小白放下了碗筷。

“爸,妈,我……去洗个澡。”

他站起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了客厅每一个角落。

言铮和阮蔚如同时抬起头看他。

他们的眼神里没有惊讶,也没有挽留,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温柔。

“去吧。”

言铮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洗发水和毛巾,还是放在老地方。”

“嗯。”

阮小白点点头,没有拿换洗的衣服,转身走进了浴室,轻轻关上了门。

很快,里面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客厅里,言铮伸出手,握住了妻子放在桌上,微微颤抖的手。

她的手很凉。

言铮用力地握紧了些,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水声持续了大概七八分钟,然后停了。

又过了几分钟,里面再没有任何动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凝固。

阮蔚如和言铮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他们一起站起身,走到了浴室门口。

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缝。

言铮抬起手,顿了顿,然后轻轻地,推开了那扇门。

里面空无一人。

温热的水汽还没有完全散去,氤氲的雾气模糊了镜面。

窗户紧闭着,洗手台上摆放的洗漱用品纹丝未动,挂在架子上的毛巾是干的,地上也没有一丝水渍。

就好像,刚刚那个走进去的青年,连同那阵哗哗的水声,都只是一场短暂而温柔的幻觉。

他走了。

言铮沉默地伸出手,关上了浴室的门,然后转过身,将妻子揽进了怀里。

阮蔚如靠在丈夫坚实的胸口,这一次,她没有哭。

他们静静地在门口站了很久。

房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言铮揽着妻子,慢慢走回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他看着妻子泛红的眼眶,也看着她眼中那份落定之后的心安。

他知道,她也知道。

他们的儿子,不是又一次失踪了。

他是回家了。

去往另一个,有他爱的人,也爱着他,需要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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