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亚站在小区门口，看着那栋写着“3栋”的单元楼，迟迟没有迈开步子。
她离开家的时候，家里住的还是会漏雨的土楼房。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的家人会住进城里这种一格一格的，像蜂巢一样的楼房里。
这里面，有一格是属于她们的。
阮小白安静地站在她身边，手里拎着他们全部的行李。他能感觉到周亚身体的紧绷，就像一张拉满了的弓。
他没有催促，只是陪着她，一起看着那栋楼。
过了大概有五分钟，周亚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走吧。”
她率先迈开了步子。
单元楼的铁门开着，里面一股潮湿又清凉的气息。
他们走进电梯，狭小的空间里，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周亚按下了“4”楼的按钮。
红色的数字从1开始，缓慢地向上跳动。
2。
3。
阮小白看着身边的周亚。她一直盯着那个跳动的数字，侧脸的线条绷得很紧。
他为她感到高兴，真的。
能和家人重逢，是多好的一件事。
可同时，他自己也有些紧张。
他就要见到她的家人了。
她们会是什么样的人？会喜欢他吗？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门一打开，就是一条不算宽敞的走廊。
401室的门就在电梯口左手边。
一扇很普通的防盗门，门上贴着一张已经褪色的“福”字。
门口的鞋垫上，放着两双小小的，有点脏的儿童凉鞋。
周亚站在门前，抬起手，却悬在了半空中。
那只在地下拳场上能轻易击碎对手骨头的手，此刻却有些发抖。
阮小白伸出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他的手心干燥又温暖，给了她一点力量。
周亚深吸一口气，终于敲了下去。
“咚、咚、咚。”
声音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门里静悄悄的，过了几秒钟，才响起一个稚嫩又警惕的童声。
“谁呀？”
是个小女孩的声音。
周亚的喉咙动了动，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沙哑。
“姐。”
她对着门喊道。
“是我，我回来了。”
门后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门里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两个人在小声地争论着什么。
“谁啊？她说她是谁？”
“她说她是”
“你别瞎说”
声音太小，听不真切。
紧接着，门上的猫眼暗了一下，有人在从里面往外看。
周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而猫眼后，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外面。
周莫琪趴在门上，使劲往外瞅。
她先是看到一个陌生的女人，个子很高，长发，表情看起来有点凶。
她不认识。
她刚想扭头跟姐姐说不认识，视线一偏，就看到了女人旁边的另一个人。
一个白头发的哥哥。
那个哥哥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皮肤很白，眼睛像是黑曜石，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着，比电视里那些明星还要好看一百倍。
“姐！姐！快来！外面有个神仙哥哥！”
她压低了声音，兴奋地冲身后的姐姐周莫黎招手。
周莫黎比她大两岁，更稳重些，她皱着眉头走过来：“妈说了不许给陌生人开门。”
“可是他长得好好看啊！”
周莫琪坚持道。
“好看也不能开！”
“我就开！”
周莫琪根本不听，小孩子的好奇心和对美色的向往，在这一刻战胜了母亲的叮嘱。她踮起脚，费力地拧开了门锁。
“咔哒”一声。
门被拉开了一条缝。
周莫黎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一股混杂着饭菜余温和洗衣粉味道的，属于家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外，周亚和阮小白看着那扇只开了一条小缝的门，和门缝后露出的两双好奇又警惕的眼睛。
开门的那个年纪小一点，大概五六岁的样子，扎着两个有点歪的羊角辫，刘海剪得参差不齐。
她穿一件印着卡通图案的粉色t恤，下面是条短裤，小腿肉嘟嘟的，皮肤是乡下孩子常有的那种蜜色。
她的眼睛很大，像两颗黑葡萄，此刻正亮晶晶地，毫不掩饰地黏在阮小白身上。
她身后还站着一个大一点的女孩，约莫七八岁，个子高一些，也更瘦。
她留着齐耳的短发，五官和周亚有几分隐约的相似，只是眉眼间多了一份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稳和警惕。
她穿着一身干净的校服，蓝白相间的，胸口别着个小小的校牌。她没看阮小白，目光直直地落在周亚脸上，带着审视。
“神仙哥哥！”
开门的周莫琪小声惊呼，仰着头，满眼都是崇拜。
“你真的是来找我的吗？”
阮小白愣了一下，随即温和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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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亚看着眼前这两个陌生又熟悉的小脸，喉咙发干。
这就是姐姐的孩子。
“你们妈妈呢？”
周亚开口，声音比她预想的要沙哑。
年纪大的那个女孩，周莫黎，往前站了一步，把妹妹稍稍挡在身后。
“我妈去上班了，你们是谁？找她有事吗？”
她的语气很客气，但带着明显的疏离。
周亚的目光从她警惕的脸上，滑到她身后那个一脸花痴的妹妹脸上，最后落回自己空荡荡的手上。
她应该买点东西的。
糖果，或者玩具。
可她什么都没准备。
她张了张嘴，那句“我是你小姨”在舌尖滚了一圈，又咽了回去。太突兀了。
“我……是她的妹妹。”
周亚换了个说法。
“我叫周亚。”
周莫黎的眉头皱了起来，她仔细地打量着周亚，似乎在记忆里搜索这个名字，但一无所获。
“我妈没有妹妹。”
她干脆地回答。
空气瞬间凝固了。
周亚的心沉了一下。
是了，她走了这么多年，姐姐大概从来没在孩子面前提起过自己。
在她们的认知里，妈妈就是没有妹妹的。
一旁的周莫琪却不管这些，她绕过姐姐，跑到阮小白面前，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拽了拽他的裤腿。
“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她仰着脸，声音又甜又脆。
“你是我姐姐的朋友吗？”
在这个世界，对好看男人的喜爱是刻在骨子里的，不分年龄。
阮小白有些无措，他低头看着这个还没到他腰的小不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下意识地看向周亚，寻求帮助。
周亚看着这一幕，心里那点沉闷忽然就散了些。
她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视线和周莫黎平齐。
“我真的是你们妈妈的妹妹。”
她看着周莫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很多年前，我离开家了。你妈妈……可能没跟你们说过。”
她从背包侧面的口袋里，摸出那个阮小白给她做的柚子皮香囊。
“你闻闻这个。”
她把香囊递过去。
周莫黎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凑到鼻子下闻了闻。
一股清冽又熟悉的味道。
“是院子里那棵柚子树的皮。”
周亚说。
“我从老家过来的。”
周莫黎的眼神动了动。
老家的那棵柚子树，妈妈每年都会带她们回去一两次，她有印象。
“你……先进来吧。”
她终于松了口，侧身让开了一条路。
她还是不信，但妈妈教过她，不能让客人一直站在门外。
周亚站起身，心里松了口气。
她拉着阮小白，走进了这个完全陌生的家。
屋子不大，两室一厅的格局。
客厅里摆着一套灰色的布艺沙发，沙发上扔着几个抱枕和小孩的毛绒玩具。
茶几上放着果盘和遥控器，旁边还有几本小学生的课本作业。
墙角立着一个儿童画架，上面夹着一张画了一半的蜡笔画。
整个屋子充满了生活的气息，有点乱，但很干净，也很温暖。
“你们先坐。”
周莫黎指了指沙发，然后转身跑进厨房，倒了两杯凉白开出来，规规矩矩地放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
周莫琪则像个小尾巴，寸步不离地跟着阮小白。
阮小白坐下，她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脚边，两手托着下巴，继续一脸痴迷地看着他。
“哥哥，你头发为什么是白的？是染的吗？”
“哥哥，你眼睛好黑啊，像我们家楼下的小黑猫。”
“哥哥，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橘子汽水？我藏了一瓶在冰箱里！”
阮小白被她问得有些招架不住，只能一下一下地轻轻点头或者摇头。
周亚坐在沙发上，看着妹妹叽叽喳喳地围着阮小白，姐姐则像个小大人一样，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警惕地观察着他们，一时间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打量着这个屋子。
墙上挂着一个相框，里面是姐姐周敏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合照，两人怀里各抱着一个婴儿。
照片上的周敏笑得很开心，眉眼弯弯，是她记忆里的模样，但又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
照片旁边，还贴着几张奖状。
“周莫黎同学，在本学期被评为‘三好学生’。”
“周莫琪同学，在幼儿园绘画比赛中荣获二等奖。”
周亚的目光在那些奖状上停留了很久。
这些，都是她从未参与过的，姐姐的人生。
“我妈中午会回来吃饭。”
周莫黎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们可以等她回来。”
“好。”
周亚点点头。
她不知道该跟这个外甥女说些什么。
问她学习怎么样？
喜欢什么？
这些问题都显得太刻意，也太苍白。
她只能沉默地坐着，听着外甥女周莫琪不知疲倦的童言稚语，和阮小白偶尔一声低低的，温和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