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客厅里的安静被打破了。
周亚站起身。
婚纱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从深色的沙发垫上滑落，像瀑布一样垂坠着。
“起来了。”
阮小白听话地站起来，眼睛却还黏在她身上，一步不落地跟着她。
周亚走到阳台边，推拉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通风的缝隙。
她伸手一拉，门便顺着滑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一股带着春夜凉意的晚风立刻涌了进来，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也让那婚纱裙摆轻轻扬起，像一片被风托起的云。
阳台角落里还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晾衣架，上面挂着几件他们换下来的衣服。
旁边还有两个塑料花盆，里面的植物因为疏于打理，长得有些蔫头耷脑。
她走到阳台边，双手撑在栏杆上。
这座城市即便是到了深夜，也依旧灯火通明。
远处的写字楼还亮着星星点点的灯光，像一排排沉默的巨人。
脚下的马路上，车流汇成了一条条流动的光带，红的，黄的，交织在一起，缓慢地向前移动。
周亚的目光投向更远的天际线，那里，夜空和城市的灯光融为一体，分不清界限。
阮小白也跟着走了出来，安静地站在她身侧。
他身上那件单薄的白t恤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轮廓。
周亚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他的白发在夜风中微微飘动，他没有看风景，只是专注地看着她。
周亚心里一动，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小白的手指很凉，被温暖干燥的手掌握住时，微微蜷缩了一下，然后就反过来，用力地回握住她。
他的手不大，但握得很紧，仿佛怕她会跑掉一样。
晚风再次吹过，带着附近花园里不知名花朵的淡淡香气。
宽大的婚纱裙摆在风中猎猎作响，阮小白的白色t恤也被吹得鼓了起来，紧紧贴着他单薄的脊背。
“冷不冷？”
周亚问。
阮小白摇摇头，侧过脸看她。
“不冷，小亚牵着我，很暖和。”
周亚没说话，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她稍稍用力，想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来。
阮小白却僵着身子，小声地抗议：“小亚，会弄皱的。”
他的语气里满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破坏了这份完美。
周亚觉得他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实在有趣。
她转过身，面对着他，另一只手也抬起来，捧住他的脸颊。
“一件衣服而已。”
她的声音很低，被风吹得有点散。
“快靠过来。”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阮小白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不容置喙的坚持，也有他看得懂的温柔。
他不再挣扎，顺着她的力道，慢慢地，试探地，把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感受着彼此传来的温度和拂过脸颊的晚风。
远处的马路上，偶尔有车驶过，灯光一闪而逝，留下长长的尾音。
风里偶尔夹杂着不知哪家飘来的饭菜香，还有一些晚归居民的谈笑声，让这个夜晚显得格外有生活气息。
过了一会儿，阮小白忽然松开了手，转身跑回了屋里。
周亚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很快，他就抱着一块折叠好的厚地毯出来了。
他把地毯在阳台中央铺开，仔仔细细地抚平每一个褶皱，然后才抬头对周亚说：“小亚，坐这儿吧，不凉。”
周亚看着他忙活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小白总是能把日子过得很有仪式感。
她提起裙摆，大大方方地在地毯上坐了下来。
阮小白见她坐下了，自己也跟着在她旁边坐下，两个人紧紧挨着。
他坐得很规矩，双腿并拢，腰背挺得笔直。
周亚则懒散地靠在身后的玻璃门上，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曲起，姿态很是随意。
她那身婚纱裙摆，像一朵巨大的白玫瑰，在小小的阳台上铺陈开来，将他们两个都圈在了里面。
她伸出手臂，环住了小白的肩膀，让他靠得更稳一些。
他的身体很轻，靠在身上几乎没什么重量，只有发丝蹭在脖颈处，带来一点微痒的触感。
从这个角度看出去，视野更开阔了些。
能看到更远处的天空，墨蓝色的天幕上，稀稀拉拉地挂着几颗星星，一闪一闪的。
“小亚。”
阮小白轻声开口。
“你去过很多地方吗？”
“嗯。”
周亚应了一声，目光依旧看着远方。
“都看到过什么？”
周亚想了想。
“看过海。”
她说。
“不是那种蓝色的，是灰色的，天也是灰的，海浪很大，能把人卷走，沙滩上都是些被冲上来的垃圾和死掉的鱼。”
“还爬过山，很高的山，路不好走，全是石头，山顶上风很大，能看到云就在脚底下飘，不过没什么好看的，除了石头就是些长不高的野草。”
“还去过北边，冬天很冷，到处都是雪，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哪是路哪是河，晚上能听到狼叫。”
她说的很零碎，没有顺序，也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是把一些画面从记忆里捞出来，拼凑给他听。
那些曾经的颠沛流离，风餐露宿，在现在这个安稳的夜晚说出来，好像都蒙上了一层旧照片的滤镜，变得不那么真切了。
但阮小白听得很认真。
灰色的海，荒凉的山，还有那片白茫茫的雪原。
他甚至能想象出周亚一个人站在海边，看红日从海平面一跃而出的样子；也能想象出她在漫天风雪里，裹紧了衣服艰难前行的样子。
但也只是想象。
他没有见过那些。
他的世界很小，小到方圆几里的奔波，以及后面这个亮着暖黄色灯光的出租屋。
“那好玩吗？”
阮小白问。
周亚偏过头看他，眼睛里充满了向往。
她觉得有点好笑。
那些奔波劳碌，为了生存而挣扎的日子，在小白眼里，竟然成了“好玩”的旅行。
“不好玩。”
她实话实说。
“又累又饿，还冷。”
阮小白“哦”了一声，有点失落。
周亚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一动，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以后可以带你去看。”
“真的？”
“嗯。”
周亚把目光重新投向远方。
“带你去看蓝色的海，有沙滩和贝壳的那种，也带你去爬山，找个有缆车的，不用自己爬，再去北边看雪，找个有暖气的房子住着。”
她语气随意，像是在计划着下周要去哪里吃饭一样。
阮小白却把这些话都记在了心里。
他靠着周亚的肩膀，把头也轻轻地挨过去，侧脸贴着她的手臂。
“好。”
他轻声说。
两个人没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靠在一起，看着天上的星星。
晚风一阵阵吹来，带着点凉意，但身边挨着一个温热的身体，倒也不觉得冷。
今晚的夜空很干净，能看到稀稀疏疏的几颗星星，在遥远的天际闪烁着微弱的光。
阮小白仰着头，看了很久。
忽然，他指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很认真地对周亚说：“小亚，我刚才许愿了哦。”
“我刚才许愿了。”
周亚偏过头看他，夜色里，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许什么了？”
“我许愿，我们下辈子也要在一起。”
他说得那么直白，那么肯定，好像这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望，而是一个必然会实现的约定。
周亚闻言，愣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出了声。
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阮小白没躲，任由她捏着。
周亚看着他，笑地更深了。
“那我许愿。”
“下下辈子，我们也要在一起。”
阮小白立刻接话：“那我许愿，下下下辈子，我们也要在一起！”
“好啦好啦。”
周亚被他这副较真的样子逗乐了，干脆揉了揉他的头发。
“永远在一起不就行了。”
“嗯！”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