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打断了阮小白的思绪。
他把桌上的钱和本子收进抽屉里，起身走了出去。
周亚回来了，正弯腰换鞋。
她脱下那身笔挺的保安制服外套，随手搭在臂弯里，身上只穿着一件黑色的薄毛衣，衬得肩宽腰窄。
“我回来了。”
她抬起头，看到小白，脸上惯常的冷淡褪去，变得柔和。
“小亚。”
阮小白走过去，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外套，挂在衣架上。
“吃饭了吗？”
周亚问，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还没，等你一起。”
饭菜在锅里温着，很快就被端上了桌。
两人面对面坐着，安静地吃饭。
阮小白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周亚看出来了。
“怎么了？有心事？”
阮小白抬起头，摇了摇。
“没有，就是今天出摊有点累。”
他不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告诉周亚，那显得他太不懂事了。
她每天工作那么辛苦，回到家，还要听他抱怨这些有的没的，凭什么呢？
周亚没再追问，只是给他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青菜。
吃完饭，周亚去洗碗，阮小白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
说的都是些摊位上的小事，哪个学生又来买饭团了，今天关东煮里的萝卜卖得特别快。
周亚听着，偶尔应一声。
水流声哗哗地响，气氛很居家，很安逸。
但阮小白心里的那点空落感，却还是盘踞着，没有散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
阮小白多了一个习惯，喜欢在洗漱干净后，搬个小凳子坐在阳台上看星星。
这个城市的灯光太亮，星星看得并不真切，只有零星的几点，在遥远的天幕上闪烁。
他就那么仰着头，静静地看着，一看就能看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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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后，或许是因为每天出摊站着，又或许是少年人抽条长个子，阮小白感觉自己好像高了一点。
像是被春雨催着，悄悄往上拔了一截。
他对着镜子看，脸上的婴儿肥褪去了不少，五官轮廓变得更加清晰，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那种清秀，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
周亚自然也发现了他的变化。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自己表情的小少年了。
脸庞褪去了最后一丝稚嫩，眉眼长开了，笑起来的时候，依旧漂亮，还多了一种让人心安的气质。
周亚看着他一点点的变化，都记在心里，欢喜也藏在心里。
她回来时经常能看到小白穿着干净的睡衣，坐在黑暗里，只有窗外透进来的零星灯火，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
夜风吹起他柔软的白发，也吹动了他脖子上那个小小的金色小铃铛，发出一阵轻响。
她有时候会靠在阳台的门框上，看他坐在那里，小小的背影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安静。
她没问他为什么喜欢看星星，只是有时候会给他披件衣服，或者递过去一杯温水。
一天晚上。
风很轻，带着初春夜晚特有的凉意。
阮小白又坐在阳台上，周亚洗完澡，拿着条干毛巾，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很自然地帮他擦着半干的头发。
“还在长个子呢。”
周亚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丝，语气里带着点笑意。
阮小白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下来。
“有吗？”
“有，裤子都短了一截。”
周亚说。
“明天带你去买新的。”
阮小白“嗯”了一声，没说话。
夜很静，只有远处模糊的车流声。
过了很久，阮小白才低低地开口，声音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夜色。
“小亚。”
“嗯？”
“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周亚擦头发的手停住了。
她看着他低垂的，被夜色笼罩的侧脸。
“为什么这么问？”
阮小白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
他看着天上闪烁的星星，那些光映在他眼睛里，碎成了一片迷离的光点。
“我每天出摊，能赚一百多，有时候两百，我把钱都存起来了，已经有一万多了。”
他慢慢地说着。
“可是，这点钱，什么都做不了，买不起房子，也买不起车。”
他的目光从星星上收回来，落在了前方钢筋水泥的城市夜景里。
“我看到别人家的妻主，都很有本事，她们的男人，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过得很好。”
“我当然不是那种人。”
“我只是”
他顿住了，喉咙有些发紧。
“我怕我永远都成不了，能为你撑起一片天的人。”
这份深埋心底的无力感，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在一个安静的夜晚，泄露了出来。
说完，他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不由得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
在这个世界，男人本来就不是撑天的那一方。
可他就是忍不住这么想，忍不住这么怕。
周亚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等他说完，她把手里的毛巾放到一边，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阮小白的手凉，周亚的手暖。
她的手包裹住他的，不轻不重，却很坚定。
阮小白一愣，低头看去。
两人的手上，都戴着一枚戒指。
款式简单，是那天他路过一家银饰店，回来后还纠结了许久才去买的。
不贵，却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礼物。
此刻，两枚银色的戒指在阳台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光。
周亚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握着他的手，然后用拇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他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这个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有力。
它像是在无声地告诉他：你看，我们是被彼此选择，被彼此套住的人。
撑起一片天？那是什么？我不需要。
我需要的，就是你，就在我身边。
他抬起头，对上周亚的视线。
他看着周亚，笑了起来。
然后他转回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和她一起，继续看那片并不璀璨，却足够广阔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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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亚的存款越来越多，她工作很拼，保安领班的工资加上偶尔的奖金，很是可观。
有天她回来得特别晚，脸上却不见疲惫。
“小白，跟我下楼。”
阮小白不明所以地跟着她下了楼。
楼下的空地上，停着两辆崭新的车。
一辆是黑色的摩托车，车型流畅，看起来又酷又飒，是周亚的风格。
另一辆，是一辆小巧的白色电瓶车，干干净净，车头还挂着店家送的蓝色小风车。
阮小白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这个”
他指着那辆白色的小电瓶车，有点不确定地看向周亚。
“你的。”
周亚拍了拍电瓶车。
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他。
“我的钱也够了，就想着，给你买个好点的交通工具，以后我们出门，也能方便点。”
阮小白接过那把还带着周亚体温的钥匙，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暖又涨。
他之前还在为那一万多块钱苦恼，觉得那点钱什么也做不了。
可周亚，已经默默地，为他，为他们的未来，做了这么多。
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电瓶车的车把，又碰了碰那个蓝色的小风车。
“喜欢吗？”
周亚问。
“喜欢！”
他高兴得原地蹦了一下，然后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周亚。
“爱你小亚！”
周亚被他撞得往后退了半步，稳住身形，然后有些不自在地拍了拍他的背。
“行了行了，多大点事。”
当天晚上，两个人就进行了一次夜间兜风。
周亚骑着她的黑色摩托在前面刻意放慢速度，阮小白骑着他的白色小电瓶车，努力地跟在后面。
初春的晚风还有些凉，吹在脸上，却带着一股草木复苏的清新气息。
小白脸颊被风吹得红扑扑的，嘴角却一直高高扬着。
一前一后，一大一小。
他们没有去什么着名景点，只是沿着城市的街道，漫无目的地穿行。
路过喧闹的商业区，穿过安静的居民楼，看着沿途的风景在身边飞速倒退。
从那以后，两个人经常一起出门。
他们会沿着江边的公路一直开，看夕阳把江面染成一片金红。
周亚会时不时地从后视镜里看一眼跟在后面的小白，少年穿着干净的卫衣，头发被风吹得微微扬起，脸上是轻松而满足的笑意。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像两只自由的鸟，飞向被晚霞染红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