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
再入青浦镇,寒风卷着尘沙,吹得人脸颊生疼。
外镇“百杂市”依旧热闹,只是多了几分年关将近的匆忙。
李敢背着鹿皮鹿角,径直走向“林氏山货”。
铺子里暖烘烘的,林掌柜正揣着手炉,与旁边几个猎户围着一羊皮袄汉子,听他侃大山。
说的正是熬鹰的法子。
那汉子腰间挂着一串古怪的骨铃,手指粗粝,布满旧伤,一看便是常与鹰隼打交道的行家。
“……那扁毛畜生,性子烈得很,关在黑屋里,不给吃不给喝,就得磨它的野性。”
他唾沫横飞,手指比划着名。
“你得盯着它,它睡你就弄醒它,它精神你就耗着它,直到它眼里那点凶光没了,肯低头吃你手上的食,这才算成了一半。”
一个年轻猎户好奇问。
“赵师傅,那要是它一直不低头,饿死了咋办?”
那汉子眼睛一瞪。
“那就说明它命里该绝,不是当‘家鹰’的料,好鹰万中无一,就得这么熬,等它服了软,还得‘跑绳’、‘叫远’……功夫深着呢!”
“熬成了,那就是你山林里的第二双眼睛,探路、预警、甚至抓点小玩意,厉害得很。”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几分得意。
“前些时日,我们会里就得了消息,西山深处那片黑松林上头,偶尔能看到一道金影闪过,快得象风,怀疑是头‘赤目金猿’在活动。”
“可惜那地方太深太险,瘴气骇人,破了皮关的好手都不敢轻易深入,一时还没法去探。”
“要是有头驯熟的好鹰,哪用得着这么费劲?”
李敢在一旁听着,心中微动。
赤目金猿?自己前几日刚宰了一头。
他下意识摸了摸怀中那对尚未处理的猿目。
同时,也不由得想起前几日那头试图抢夺他猎物的黑鹰。
“若能驯服那般神骏的鹰隼……”这个念头再次浮现。
见李敢进来,林掌柜立刻露出笑容,放下手炉迎上。
“李小哥,可是又得了好货?”
目光落到那张品相极佳的鹿皮和那对晶莹鹿角上,更是眼前一亮。
“寒角鹿?好东西,这皮毛,这角……啧啧,冬日里难得一见!”
那羊皮袄汉子也投来感兴趣的目光,尤其在鹿角上停留片刻。
“侥幸。”
李敢将东西放下,“掌柜的看看,能给什么价?”
林掌柜仔细查验,沉吟道。
“皮子完整,鹿角更是难得,连肉带骨……老夫给你算十三两银子,如何?”
价格还算公道。
李敢正要点头,旁边那羊皮袄汉子却忽然开口,声音沙哑。
“这鹿角,单卖否?”
林掌柜忙笑着介绍。
“这位是山堂会驯养鹰隼的师傅,姓赵,行里都叫赵鹰。赵师傅是熬鹰的好手,会里那几头‘铁羽雕’,都是他驯出来的。”
赵鹰对李敢拱了拱手,目光灼灼。
“寒角鹿的角,性寒,研磨成粉,是安抚猛禽躁气、助其凝神的上好材料。”
“小兄弟若肯割爱,我愿出五两银子,只买这对角。”
五两?
这对角若连同皮子一起卖,在林掌柜这里总分到的价值,可能也就四两多点。
李敢心中一动,却未立刻答应,反而问道。
“赵师傅是熬鹰的行家,不知这熬鹰,除了药材辅助,可有什么特别的诀窍?”
“不瞒您说,前几日在山里,我被一头扁毛畜生抢了猎物,心下不忿,也想试试能否驯服一头。”
赵鹰闻言,那双鹰眼闪过一丝讶异。
上下打量了李敢一番,见他气血充盈,不似普通猎户,便多了几分谈兴。
“哦?能被小兄弟你看上,想必不是凡种。熬鹰嘛,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关键在一个‘熬’字,磨其野性,挫其锐气。”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但光靠硬熬不成,得知己知彼。你得看懂它的眼神,是凶戾,是恐惧,还是试探?”
“喂水喂食的时机,碰它身体的限度,都有讲究。”
”比如,它若肯在你面前梳理羽毛,便是松懈的征兆,若你伸手它不猛啄,只是警剔地看着,便可尝试进一步接触……”
赵鹰显然是个中老手,说起熬鹰经滔滔不绝。
虽未涉及最深的内核秘法,但许多实用技巧,让李敢听得入神,觉得大开眼界。
这些经验,绝非普通猎户能知晓。
若是能结合这些经验,再加之自己的【兽语初通】词条,或许有机会驯服半精怪的鹰隼。
“……总而言之,耐心、观察、胆量,缺一不可。”
赵鹰最后总结道,目光再次落回那对寒角上。
“这对角于我确实有用,若小兄弟愿意交换,我不但出五两银子,还可将一本我早年记录的驯禽手札副本赠你。”
“上面虽无高深法门,但一些基础诀窍和猛禽习性记载,或能让你少走些弯路,也算结个善缘。”
李敢心念电转。
五两银子的价格已很公道,再加之这本可能有钱也买不到的经验手札,这交易做得过。
至于山堂会……暂且虚与委蛇,拿到实惠再说。
“好,赵师傅爽快,就依您。”李敢爽快应下。
赵鹰脸上露出笑容,当即掏出五两银子,又从怀里取出一本线装手札递给李敢。
李敢则将那对寒角鹿角交予他。
林掌柜在一旁呵呵笑道。
“皆大欢喜,鹿皮和肉,我便按八两银子收了。”
如此,李敢依旧得了十三两现银,还多得了一本驯禽手札。
交割完毕,李敢揣着银子和手札,心中颇为满意,带着老黑离开了林氏山货铺子。
他前脚刚走,铺子里便热闹起来。
那赵鹰眯着眼,望着李敢离去的方向,咂摸了下嘴,对林掌柜道。
“林老哥,这后生瞧着不一般啊。气血旺盛,步履沉稳,怕是已经摸到‘肉关’门坎了吧?”
“这等年纪,这等身手,在咱们镇上,可不多见。”
林掌柜拨弄着算盘,闻言呵呵一笑,压低了些声音。
“赵师傅好眼力。这位李小哥,确实是这个。”
他悄悄比了个大拇指,继续道。
“不瞒你说,前些日子老夫就动过心思,想引他入会。”
“这般好手,若能进咱们山堂会,定然是一把好刀子,无论是开拓新猎场,还是应对漕口帮那边的龌龊,都是顶好的助力。”
“哦?”
赵鹰来了兴趣,“那他应下了?”
林掌柜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惋惜。
“婉拒了。说是野惯了,受不得拘束。”
赵鹰闻言,非但没有不悦,反而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捋了捋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若有所思。
“拒绝了?嗯……倒也正常。这西山脚下,九村十八寨,看着穷困,水可深着哩。”
“早年闹长毛鬼的时候,多少高人避祸躲进了这茫茫大山?保不齐哪个犄角旮旯里,就藏着几手真传的本事,不显山不露水。”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讳莫如深。
“我瞧着这小子,行事沉稳,手段硬扎,不象是寻常猎户家里能教出来的。指不定就是那几家‘守山人’的后辈,出来历练的。”
“那几家……嘿,规矩大,性子独,向来不掺和咱们这些外头的纷争。”
“他不愿入会,也在情理之中。”
林掌柜连连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赵师傅说的是,是老朽孟浪了。做生意,讲究个和气生财,最忌讳刨根问底,探人跟脚。”
“既然李小哥不愿,咱们也就当寻常主顾处着便是,该给的价钱一分不少,该行的方便一样不落,结个善缘,总好过结仇。”
“正是此理。”
赵鹰赞同,随即不再谈论李敢。
转而与林掌柜聊起了近日会里新得的那几头鹰雏的品相,话题又绕回了熬鹰驯隼的门道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