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日头高悬。
村口那棵不知年岁的老槐树下,已聚了七八条精壮的汉子。
个个身穿浆洗得发白的粗布猎装,腰挎柴刀,背负猎弓,身边大多跟着一条或两条精神斗擞的猎犬。
此刻正互相嗅闻、低吠。
李大山站在人群前,腰杆挺得笔直,身边跟着一条花斑猎犬“大花”。
“都知道,为啥挑这个时辰进山。山神庙那事儿没完,巡山司的大人们还在查。”
“正午阳气最盛,那些阴秽东西不敢出来,是咱唯一能往里走走的机会,都警醒着点!”
李敢带着老黑赶到时,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有好奇,有打量,也有一丝担忧。
毕竟,李敢前些时日重伤濒死的模样,大家还记忆犹新。
“大山叔,敢子兄弟这身子……真能行吗?黑风岭那地方,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名叫李栓,是猎队里的好手,性子直,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这话倒没什么恶意,纯粹是担心李敢跟不上队伍。
之前李敢受伤,还是他和李大山交替从山里背回来的。
李大山闻言,哈哈一笑,拍了拍李敢的肩膀。
“放心,我家敢子如今可是今非昔比,伤好了不说,运气更是顶了天,在山里得了些造化,身子骨比受伤前还壮实。”
“眼力、力气,那都是一等一的。”
他这话说得含糊,只提“造化”,却更引人遐想。
众猎户只当是李大山这个做表叔的,心疼侄儿,硬要带着他进山见见世面,顺便自夸两句。
毕竟李敢以前在村里,也就是个普通水平,连去黑风岭都不够资格。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猎户,名叫李福,笑着打圆场。
“大山哥带我们这么多年,啥时候看走眼过?敢子能跟着来,定然是有本事的。再说了,多个人多份力,咱们这次进黑风岭,正需要人手。”
“就是,敢子,别紧张,跟着你表叔和我们,多看多学,机灵点就成。”
其他猎户也纷纷笑着安慰,气氛倒也融洽。
“好。”
李敢只是憨厚地笑了笑,并不多言,拱手向各位叔伯兄弟行了一礼。
这几日狩猎猪王、黑熊等大猎物,要么是深夜归来,要么是直接绕路去了镇上售卖,并未在村中张扬。
偶尔白天回家,手里提着的也只是一两只寻常的山鸡野兔,因此这些人对他并不了解。
李福脚下那条黑狗突然盯着老黑,耳朵一竖,身体微微后缩。
几乎同时,其他几条猎犬也纷纷停止了互相间的嗅闻,有的夹起了尾巴。
老黑体型魁悟如小牛犊,一身乌黑油亮的毛发,脖颈上那个兽筋掺着金属丝的项圈更添几分凶悍。
它只是平静地回望着群犬,并不在意。
“咦,我家这‘黑子’今天咋了?”李福奇怪地拉了拉自己的狗绳。
“我这‘虎头’也是,晒得都没劲儿了,怎么见了敢子家的老黑反而精神了?”
李栓也纳闷地看着自己那条黄狗。
众人这才更加仔细地打量起老黑,越看越是心惊。
这狗……似乎和以前那条垂垂老矣的“老黑”完全不同了。
“大山叔,您这狗喂了啥?变化这么大。”有人疑惑。
“老黑早就跟敢子了,都是得了造化咧。”
“好家伙,真的假的。”众人半信半疑。
李大山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暗笑。
“好了,畜生们闹腾什么,正午进山时间紧,都跟紧了,出发。”
他一声令下,猎户们压下心中惊异,呵斥各自的猎犬,排成松散队伍,踏上西山小径。
“敢子你过来,来我前边。”李栓道。
李敢被安排在队伍中段,李大山则走在最前引路。
……
越是深入,林木愈发高大,遮天蔽日,光线变得幽暗,温度也降了下来。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腐殖质气味,这便是黑风岭外围特有的稀薄瘴气。
众人早有准备,把草药含在嘴中。
“都跟紧了,脚下看仔细。”
李大山的声音在前方传来。
“这条猎路,是咱李家坳祖祖辈辈用血换来的,一草一木,一步一坎,都有讲究。”
他边走边指点。
“看那边,那片颜色特别鲜亮的苔藓,底下多半是空的,是山狸子或者毒蛇打的洞,踩塌了轻则崴脚,重则掉进去被咬。”
“还有这种藤蔓,看着结实,千万别随便借力,一种带细刺的,刺上有麻毒,划破了半天动弹不得。”
“瞧见那棵树干上有三道爪痕的歪脖子松没?那是标记,意思是从此处往左十步,有一处泉眼,水能喝。往右,则是死路,早年有伙逃兵进去,再没出来。”
“遇到岔路,看石头。石头朝左摆,是活路;石头被青笞糊满,或者朝向不对,绝对不能走,那是‘迷魂道’,进去了绕到死也出不来。”
猎户们早就知晓,这些都是说给李敢听的。
李敢点头,将这些细节一一记下。
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前方传来流水声,一条浅浅的溪流横亘眼前。
“停下,歇脚,补充水囊。”
“这鬼天气,走了这半天,连个兔子影都没见着,真是邪了门了。”
众人依言行事,各自找地方坐下休息,取出干粮默默啃着,气氛有些沉闷。
正午入山,安全是安全了,可若毫无收获,这趟就算白跑了。
李敢也拿出秀娘准备的杂粮饼,就着过滤后的清水吃起来。
就在这时,侧前方的灌木丛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响动。
“有东西!”
李栓低喝一声,瞬间抓起靠在身边的猎弓。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一道灰影猛地从灌木中窜出,却是一只受惊的獐子。
眼神惊恐,慌不择路地沿着溪岸向上游狂奔。
“好机会!”
几个猎户几乎同时起身张弓。
然而那獐子速度极快,又在林木间穿梭,角度刁钻。
“咻!咻!”
几声弓弦响动,箭矢纷纷落空,或钉在树上,或擦着獐子皮毛飞过。
眼看獐子就要窜入更茂密的林子,李敢动了。
他甚至没有完全站起,依旧大马金刀坐着,反手从背后摘下乌雕弓,抽箭、搭弦、开弓,动作流畅。
突破皮关后,强大的臂力让他拉开这一石强弓毫不费力。
“嗡——!”
弓弦震颤之声迥异于众人手中的猎弓,沉浑有力。
一道乌光射出,远超其他箭矢的速度,后发先至。
“噗嗤!”
箭矢没入獐子眼框,强大的力道带着它向前冲了几步,才轰然倒地,四肢抽搐,倾刻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