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宛贵山城出发，前往大月氏掌控的大夏皇城，需穿越一片广袤的绿洲草原。陈平坐在马车内，掀开侧面的布帘，目光掠过窗外的景致，心中暗自惊叹——这方土地的风物，竟与大秦截然不同，处处透着多元交融的奇特气息。
道路两旁，偶尔能见到散落的石制雕塑：有的是希腊风格的立柱，柱身上刻着缠绕的藤蔓纹样；有的是佛教造像，佛陀的面容带着犍陀罗艺术特有的深邃眉眼，衣褶却如希腊雕塑般立体流畅；远处牧民的帐篷是草原常见的穹庐，可帐篷门口挂着的挂毯，却织着波斯风格的几何图案，色彩艳丽夺目。
“特使大人，这地方以前是大夏国的地盘，后来大月氏人来了，才改成现在这样。”向导策马走在马车旁，见陈平看得入神，便主动解释，“您看那些雕塑，有大夏人留下的，也有大月氏人后来加的——大月氏人喜欢把各地的东西都揉在一起，连穿的衣服都不一样，有的首领穿波斯的锦袍，有的还戴希腊式的头盔呢。”
陈平点点头，目光落在路边一个摆摊的商贩身上——那商贩手里拿着一卷写满文字的羊皮纸，纸上的文字既有希腊字母的影子，又夹杂着印度梵文的符号，旁边还放着几个陶制器皿，器身上刻着佛教的法轮图案。“这里的人，都信佛教吗？”他问道。
“大多姓，尤其是城里的人。”向导笑着说，“大夏国的时候就有佛教了，大月氏人来了之后也没禁，还修了不少佛塔。您到了大夏皇城就知道了，城里最气派的就是那座金顶佛塔，听说塔里面还藏着佛陀的舍利呢。”
马车行至一处河流渡口，陈平下车歇息，忽见几个穿着粗布短褂的农夫，正用一种奇特的工具引水灌田——那工具是木制的转轮，轮周绑着一个个陶罐，转动时能将河水舀起，顺着木槽流入田间。“这是何物？”陈平指着转轮问道。
“是‘渴乌’，听说还是从安息那边传过来的。”向导解释道，“以前大夏人用它浇地，现在大月氏人也学着用，比靠天吃饭方便多了。”陈平伸手摸了摸转轮的木轴，触感光滑，显然是长期使用打磨而成，心中暗忖：这大月氏掌控的区域，果然是各方文化交汇之地，连农具都带着异域痕迹。
一路闲聊，陈平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引向大夏国的旧事。“我听说，大夏国以前是个挺强盛的国家，怎么会被大月氏取代呢？”他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向导的神色瞬间变得谨慎，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说道：“唉，说起来也是可怜。大月氏人几年前过来的时候，打得可凶了，大夏国的军队根本挡不住，皇室的人要么被杀，要么就跑了。现在城里老一辈的人，偶尔还会念叨以前的大夏王呢。”
“皇室的人，都跑光了？”陈平追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青铜印，“就没留下一两个吗？比如王子之类的？”
向导的脚步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半晌才小声说：“听说……有个储君当年逃出去了，具体去了哪没人知道。有人说藏在周边的部落里，也有人说早就死了——特使大人，您打听这个做什么？”
陈平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岔开话题：“没什么，就是觉得异国的旧事有趣，随口问问罢了。”向导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再追问，只是脚步明显加快了些，似是不愿再提这段往事。
这般走了五日，前方终于出现了大夏皇城的轮廓。那座城池建在一片地势平缓的高地上，城墙是用当地的红砂岩砌成，远远望去，如同一道赤色的屏障。城门上方，矗立着一座混合风格的门楼：门楼的顶部是草原风格的穹顶，屋檐下却挂着希腊式的浮雕，浮雕上刻着狩猎场景，人物的服饰却又是波斯样式，奇特却不违和。
城门处的守卫见是大秦使团，早已接到通报，连忙引着众人入城。城内的街道比大宛贵山城更宽阔，路面铺着平整的石板，两侧的建筑错落有致：有的是两层的石楼，窗户是印度风格的尖拱造型；有的是单层的土坯房，门口摆着波斯风格的陶制花盆；偶尔还能见到几座希腊式的廊柱建筑，廊柱下坐着几个穿着长袍的学者，正围着一卷羊皮纸讨论着什么。
大月氏的五位部族首领已在皇宫外等候。为首的是贵霜部的首领，身材高大，身着一件紫色的波斯锦袍，腰间系着一条镶嵌宝石的玉带，眼神锐利，透着一股掌控者的气势；其余四位首领，有的穿草原皮袍，有的着大夏旧制的官服，神态各异，却都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
“大秦特使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贵霜部首领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客套，他的秦语不算流利，偶尔需要旁边的翻译帮忙解释，“早听说大秦乃东方强国，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陈平拱手回礼，语气沉稳：“贵部掌控大夏故地，风物繁盛，亦是名不虚传。此前大秦本欲与贵部结盟，共抗匈奴，只因疏勒被袭之事耽搁，今日特来，一是修补旧谊，二是商议贸易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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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夏侯婴上前一步，将随身携带的木箱打开，里面整齐摆放着三样东西：一叠裁剪整齐的楮纸，纸张洁白光滑，边缘齐整；两罐密封的盐和糖，盐粒细腻雪白，糖块晶莹剔透；还有一小包烘干的茶叶，叶片蜷缩，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这是大秦的几样特产。”陈平指着箱中的物品，缓缓说道，“纸可用来书写、包裹，比羊皮纸轻便，还便宜；盐和糖是日常所需，大秦产量充足，耐储存，便于运输；茶叶能提神解渴，煮水饮用还能祛暑。这三样东西，在西域诸国都极受欢迎，若是贵部愿意贸易，大秦定能给出优惠价格。”
大月氏的五位首领凑上前，好奇地打量着箱中的物品。一位穿大夏旧制官服的首领，拿起一张楮纸，用手指轻轻摩挲，惊讶道：“这纸竟如此光滑？比我们用的羊皮纸薄多了，写起字来定是方便。”另一位首领则拿起一小块糖，放进嘴里，甜意瞬间在口腔中散开，忍不住点头：“这糖比蜂蜜还甜，若是运到安息那边，定能卖个好价钱！”
“只是……”贵霜部首领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顾虑，“从大秦到这里，路途遥远，光是运输成本就不低，就算有优惠，最终的价格恐怕还是太高，百姓未必买得起。”
“此事无需担忧。”陈平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一卷楮纸舆图，铺在旁边的石桌上，指着图上的疏勒城，“大秦计划在疏勒建立一个大型贸易市场，集中存放各类商品。贵部只需派人到疏勒提货，省去了长途运输的麻烦，成本自然能降下来。而且，我们希望贵部能将大秦的商品，进一步销往安息帝国，甚至更远的罗马帝国——每卖出一批，贵部都能获得丰厚的利润。”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五位首领，补充道：“还有一事，为了方便贸易结算，大秦希望双方能用秦币交易——大秦的金币、银币、铜币成色足，不易仿制，如今西域不少国家都已使用，贵部若是采用，日后与诸国贸易，也能省去货币兑换的麻烦。”
五位首领闻言，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贵霜部首领沉吟片刻，说道：“特使提出的条件，我们需要商议一番，毕竟事关整个部族的利益，不能仓促决定。”
“理应如此。”陈平笑着点头，“贵部慢慢商议，我等正好趁此机会，在城中逛逛，见识一下大夏皇城的风貌。”
大月氏首领们欣然应允，当即派了两名侍从，引着陈平一行前往驿站歇息，又嘱咐侍从：“特使们想去哪里，便带他们去，不必拘束。”
驿站设在皇城的东侧，是一座两层的石楼，内部陈设简洁却精致：一楼是接待厅，摆放着几张波斯风格的地毯和木椅；二楼是客房，房间内的床铺铺着柔软的羊毛褥子，窗户边还放着一张小桌，桌上摆着一个犍陀罗风格的陶制花瓶，插着几支新鲜的野花。
安顿好后，陈平借口“想看看城中的市集”，带着夏侯婴、周勃，跟着侍从走出驿站。街上依旧热闹，商贩们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驼铃的“叮当”声交织在一起。陈平一边走，一边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周围的店铺，目光却在人群中悄悄搜索——按照出发前扶苏的吩咐，大秦在西域各国都安插了秘密情报人员，多以商人、工匠的身份伪装，而大夏皇城的情报联络点，便设在一家售卖丝绸的店铺内。
走到那家丝绸店门口，陈平停下脚步，指着店内挂着的一匹蓝色锦缎，对侍从笑道：“这锦缎的花色不错，我想进去看看，你们在门口稍等片刻。”侍从点头应下，便站在店外等候。
陈平走进店内，店主是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见他穿着大秦服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连忙上前招呼：“客官想买丝绸？小店有各种花色，您随便挑。”
“我要一匹‘流云纹’的锦缎，要最宽的。”陈平报出暗号，声音压得很低。店主心中一凛，连忙引着他走到内间，关上房门，躬身道：“属下见过特使大人！”
“不必多礼。”陈平摆摆手，直接问道，“我来问你，之前让你查的大夏国皇室遗脉，可有消息？”
店主连忙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小木盒，打开后里面放着一卷折叠的羊皮纸，纸上画着一个人的画像。“回大人，属下查到了——大夏国当年的储君，名叫阿罗憾，当年大月氏入侵时，被忠心的侍卫护着逃了出来，现在藏在皇城西南的一个游牧部落里，由部落首领暗中保护。”
“他如今境况如何？是否还想着复国？”陈平追问，手指轻轻拂过羊皮纸上的画像——画中的少年眉眼清秀，带着几分忧郁，想来便是那位大夏储君。
“阿罗憾今年刚满二十，一直没放弃复国的念头，只是那部落势力弱小，不敢与大月氏抗衡。”店主压低声音，“属下与那部落首领有旧，若是大人想见阿罗憾，属下可以安排，只是需得小心，不能让大月氏人察觉。”
陈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扶苏临行前的密令在脑海中浮现——“若遇大夏皇室遗脉，可暗中联络，借其复国之心，牵制大月氏贵霜部，伺机除之”。如今看来，这阿罗憾，正是实现这一计划的关键。
“好。”他沉声说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尽快安排，我要见阿罗憾一面，越快越好，且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店主连忙点头：“属下明白，今晚便去联络部落首领，明日给大人回话。”
陈平收好羊皮纸，走出内间，随意挑了一匹锦缎，付了秦半两，便带着夏侯婴、周勃离开店铺。回到驿站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洒在皇城的红砂岩城墙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陈平站在客房的窗前，望着远处那座金顶佛塔的轮廓，心中暗自盘算——只要能说动阿罗憾合作，借助大夏遗民的力量，对付贵霜部便多了一分胜算，而大秦开拓西域的计划，也将迈出更关键的一步。至于明日与阿罗憾的会面，能否达成所愿，还要看后续的周旋与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