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袁凡这么说,露西都吓了一跳。
刘瑞恒可不是一般人,那是协和力捧的明星,甚至顾临都私下跟她说过,想要推荐他接班院长。
让一个华人,成为医学院的院长,刘瑞恒身上所寄予的期望,不是开玩笑的。
而这样的人,袁凡却说他不适合当外科医生,这就是开玩笑。
天大的玩笑。
“袁,你说的是真的?”看着色厉内荏的刘瑞恒,露西脸色凝重无比。
“当然,他那问题明晃晃的挂在脸上,跟个探照灯似的,这还能有假?”
袁凡呵呵一笑,转身换成华语对梁启超说道,“这位刘先生,他的眼睛叫“河目”,还有一个说法,叫“目如望羊”,他们洋人不懂这个,我也翻译不好,可否请梁先生代劳?”
“我来!我来帮你翻译给他们!”
自打萧龙友拂袖而去,梁启超一直沉默不语,纵然袁凡进来引起波澜,他也没有太多表情。
倒是林徽音,坐在梁启超的影子下面,气鼓鼓地都快憋死了,现在这沉闷的池塘里,突然蹦出来袁凡这么一条鲶鱼,她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她从小就读于教会学校培华女中,后来又跟随父亲在伦敦生活了一年多,英语不是一般的好,不但能用英语写作诗歌,还能翻译王尔德的小说。
“那就多谢林小姐了!”
袁凡一拱手,目光在林徽音脸上一转。
这丫头在后世的名气太大了,其实她长得虽然不错,但也就那样,绝对谈不上什么倾国倾城。
但她就是能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明眸皓齿”这个词儿,感觉就是为她量身定制的。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仿佛浓缩了一个秋天的露水,干净的不见哪怕一点点杂质。
有这样一双充满灵气的眼睛,寻常的脂粉又哪里还有什么颜色。
“河目?”
袁凡口中的这个词,似乎刺激了梁启超,他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刘瑞恒眼镜下的双目,果然非同寻常,狭长细翘,宽逾一寸,比关二爷还关二爷。
梁启超有些疑惑,回顾袁凡,“果然是圣人之目,但河目不是应该远视神驰么,怎么会有问题?”
他是国学宗师,当然知道“河目”的出处。
《孔子家语》中记载,孔子到郑国之后,一下走丢了,他不知道该走哪边儿,就站在东门傻等,坚信他的学生会过来寻他。
圣人就是圣人,万事不出所料。
老师丢了,学生们急得不行,就登了个寻人启事,现走丢老师一名,脑子如何如何,重谢如何如何。
没多久就有音信了。
有人跑来告诉子贡,东门那儿杵着个外国来的傻大个,长得相当有辨识度。
个子倍儿高,九尺六寸,眼睛是对河目,脑袋长得像尧,脖子长得像皋繇,肩膀长得像子产,腰杆子长得像大禹。
奇怪的是,这样明星缝补起来,这傻大个却像一条丧家之犬。
一听这形象,学生夺门而出,没跑了,这就是敬爱的老师!
好玩的是,孔老师知道了人家对他的描述之后,对“丧家之犬”这个形容非常满意,连连点头认证,“然乎哉!然乎哉!”
东汉的经学家王肃在这儿作注,就特意将“河目”标为重点,告诉后世的儒家子弟,所谓的河目,就是“上下匡平而长也”。
画下来,就是丹凤眼的平方。
河目的用处是什么呢?
王肃大师也解释了,是“望羊,远视也。”
河目,是圣人专属技能,能明见万里,要是用来放羊,看管几个牧场不在话下。
听到梁启超的质疑,林徽音还在翻译,就有不少人的脸色就丰富了起来。
他们这些人中,有的本就是华人,像刘瑞恒,有的在华多年,完全成了华国通,像顾临,华语完全没障碍。
他们看向袁凡的目光就有趣了,那望羊之眼都堪比望远镜了,您说人家眼睛有问题,是嫌人家眼神太好么?
“呵呵,任公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袁凡微微一笑,摇头道,“天地之道,物极必反,望羊之目,也是如此。”
袁凡此说独出机杼,梁启超是学问大家,不由自主地打起了精神。
“望羊之目,目分凶吉二相。”
面对梁启超这样的宗师巨擘,袁凡也是从容自若,没有半分拘谨,“要是生于孔夫子那般圣人之身,自然能洞烛幽微,明察秋毫,所谓“河目海口,食禄千钟”,天生而有开阔万里,纵观天下之概,这个自是吉相。
但若那河目,不是生于圣人之身,而是长于常人之体,凶吉就难言了。
一旦由吉转凶,眼神就会由明转昏,整天浑浑噩噩,如同大醉终日,这就是“彼昏不知,一醉日富”,要是再进一步,就是“万荣病风,昏不知事”了。”
见袁凡引经据典,言之有物,梁启超心下暗自称奇,他不禁追问道,“同为河目,又如何会有凶吉之分?”
“这个……呵呵!”
袁凡瞟了一眼刘瑞恒,朗声道,“静若含珠,动若水发,静若无人,动若赴的,此为澄清到底。
静若萤光,动若流水,尖巧喜淫,静若半睡,动若鹿骇,别才而深思。
此二者,一为败器,一为隐流,自然吉凶有别了。”
袁凡的这段说辞,是出自曾国藩《冰鉴》中的“神骨”篇。
他的意思,“河目”是凶是吉,不是绝对,而取决于自身之“神”。
一人之神,要是清澈辽阔,在静处之时,如同怀抱明月,一旦展开,又能奔流万里,动静之间,无不称心如意。
那么,河目于他,自是上吉。
反之,要是此人之神,已经枯滞散乱,连睡觉都半睁着眼皮,像是受惊的小鹿,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弹起来奔命,动静之间,动辄得咎。
那这人生了对河目,自是大凶。
望得越远,看的越多,担惊受怕之事自然就越多了,那还不如瞎了,眼不见为净。
梁启超眼前一亮,一瞬间有了朝花夕拾的欣然,“原来如此!河目之是吉是凶,取决于“神”,神清则目明,神浊则目昏,多谢阁下赐教,启超知矣!”
“你……胡说八道!”
刘瑞恒气得鼻子都歪了,儒雅的脸上肌肉扯动,竟然显出几分狰狞,他咆哮道,“同样一双眼睛,你拨弄唇舌,就能弄出两种说法,还推给什么“神”,神是什么,能拿出来到x光机上瞧瞧么?”
“露西女士,你真是给我我一个惊喜,原来,这就是你们竭尽所能打造的学府?”
袁凡压根儿懒得去搭理刘瑞恒,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告诉你一件小事儿,我现在是南开学校的董事,等你返程的时候,我带你到我们南开去看一看,那里没有协和的大楼,却有协和没有的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