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把最后一口豆浆吸进嘴里时,窗沿上的麻雀突然炸了翅。
他指尖顿了顿,抬头看向对面老楼的阳台——
那里空无一人,只有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在风里晃,像个悬着的影子。
“墨哥,发什么呆呢?”苏语把两个茶叶蛋塞进他手里,塑料袋摩擦的声音拉回林墨的注意力,“再不走李队该催了,今早可是要去市局取上周的尸检报告。”
林墨接过茶叶蛋,目光还没从那阳台移开。
刚才那瞬间,他清楚看见个穿灰布衫的老头靠在阳台栏杆上,手里攥着个摔碎的搪瓷杯,可苏语显然没察觉——
她只是揉了揉熬得发红的眼尾,抱怨昨晚老小区里总听见有人哭。
“没事。”林墨把茶叶蛋揣进白大褂口袋,拉上拉链时触到口袋里的平安符,是去年苏语给他求的,说能“挡挡不干净的东西”。
他没告诉苏语,这平安符顶多让鬼魂离他三尺远,却拦不住那些缠上来要说法的魂灵。
警车的鸣笛声在巷口响起时,林墨刚把最后一片面包咽下去。
李建国探出头来,国字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磨磨蹭蹭的,市局那边催得紧,你们俩倒好,还在这儿吃早餐。”
“李队,急什么,报告又不会长腿跑了。”苏语拉开车门,顺势把林墨推上车,“再说墨哥昨晚熬到三点,总得让他垫垫肚子吧。”
李建国哼了一声,发动车子时突然顿住,指了指车载电台:“刚接到通知,城西水库那边捞上来辆车,司机还在里头,你们俩顺道去看看。”
林墨捏着茶叶蛋的手紧了紧。
他想起刚才那只炸翅的麻雀,还有老楼上晃着的蓝衬衫——有些事,总比预料中来得快。
城西水库的风裹着水汽,刮在脸上像冰碴子。
林墨下车时,警戒线已经拉了半圈,几个穿着救生衣的打捞队员正围着辆刚吊上来的黑色轿车,水顺着车身往下淌,在泥地上积成一个个小水洼,映着灰蒙蒙的天。
“老墨,你可算来了。”
李建国踩着泥走过来,手里攥着个手电筒,往轿车驾驶座指了指,“你看这情况,车门反锁,车窗紧闭,典型的密室溺亡啊?”
林墨没说话,他的目光落在驾驶座的车窗上——
那里贴着层水雾,隐约能看见个模糊的人影靠在座椅上。
更清晰的是车窗外,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正扒着玻璃,双手拍得啪啪响,嘴里反复念叨着什么,水珠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滴,在空气中晕开一圈淡淡的水痕。
是赵卫国,死者本人的魂灵。
“墨哥,你看什么呢?”苏语凑过来,突然皱起眉,往车门方向探了探身子,“不对,车里有股消毒水味,很淡,但能闻见。”
林墨回过神,赵卫国的鬼魂还在拍车窗,这次他听清了,那几个字是“刹车失灵”。他伸手碰了碰车窗,冰凉的触感让赵卫国的鬼魂往后缩了缩,却没离开,只是更急切地看着他,嘴唇哆嗦着,像是有话没说完。
“李队,先把车门打开。”
林墨收回手,从白大褂里掏出尸检工具箱,“车门反锁可能是死后肌肉僵硬卡住,也可能是人为,但这消毒水味不对劲,得先看看尸体。”
打捞队员用液压钳剪开车门时,林墨瞥见赵卫国的鬼魂跟着飘了进来,停在副驾驶座旁,眼睛直勾勾盯着驾驶座上的自己——
准确说,是盯着自己的尸体。
尸体泡得发胀,皮肤泛着灰白色,手指还保持着抓握方向盘的姿势,指甲缝里嵌着点泥沙。
“死者赵卫国,男,四十五岁,做建材生意的。”李建国翻着手里的笔记本,“今早五点有人发现水库里有车影,报警后打捞队过来,刚把车吊上来就通知我们了。”
林墨蹲在驾驶座旁,戴着手套的手指掀开死者的眼睑——
结膜有出血点,符合溺亡的特征。他又检查了死者的口腔和鼻腔,果然发现了泥沙,可当他按压死者的颈部时,指尖触到了个细微的针孔,被衣领遮住了大半。
“苏语,取血液样本,还有胃内容物。”林墨抬头,正好对上赵卫国的鬼魂,对方正指着自己的脖子,嘴里还是念着“刹车失灵”,“再看看刹车系统,我怀疑有问题。”
苏语应了声,从工具箱里拿出采血针和试管。
她蹲下来时,突然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往林墨身边靠了靠:“墨哥,我总觉得这车里怪怪的,冷得慌,不像只是水库的水凉。”
林墨没接话,他看着赵卫国的鬼魂飘到刹车踏板旁,伸手虚按了一下,鬼魂的手直接穿了过去,他却像是没察觉,只是重复着那个动作。林墨心里有了数,起身对李建国说:“李队,让技术科的人过来,重点查刹车系统,还有,死者体内可能有麻醉剂。”
“麻醉剂?”李建国皱起眉,“你的意思是,这不是意外?”
“大概率是谋杀。”
林墨的目光落在死者的衣兜里,那里露出半截收据,是昨天在超市买水的凭证,“消毒水味应该是用来掩盖麻醉剂的气味,有人想让我们以为这只是普通的溺亡,甚至是自杀。”
赵卫国的鬼魂在一旁使劲点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却没滴到地上,只是化作一缕水汽散了。
林墨别开眼,他总能看见这些死后还放不下的魂灵,可大多时候,他只能当个沉默的倾听者,直到找到真相的那一刻。
尸检室的灯光亮了一上午。
苏语把血液样本放进检测仪时,林墨正在解剖台上检查死者的内脏——肺部已经水肿,充满了液体,符合溺亡的典型特征,但肝脏和肾脏里的成分却让他皱紧了眉。
“墨哥,出来了!”苏语的声音带着点急促,“血液里有丙泊酚的残留,浓度不低,足以让死者失去意识。”
丙泊酚,常用的麻醉剂,起效快,代谢也快,若不是他们及时取了样本,恐怕很难检测出来。
林墨放下解剖刀,走到检测仪旁,屏幕上的数据清晰显示着丙泊酚的含量,还有少量氯己定的成分——
那是消毒水的主要成分,果然是用来掩盖麻醉剂气味的。
“刹车系统查得怎么样了?”林墨问,他想起赵卫国反复念叨的“刹车失灵”。
“技术科刚发来消息,刹车管被人用刀片割过,口子很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而且用胶带缠了几圈,应该是为了让刹车在行驶过程中突然失灵,而不是一开始就用不了。”
苏语递过平板电脑,上面是刹车油管的照片,切口整齐,明显是人为破坏。
林墨看着照片,赵卫国的鬼魂不知何时出现在尸检室门口,这次他没再拍玻璃,只是站在那里,眼神里带着点期盼。
林墨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给李建国打了电话:“李队,方向定了,熟人作案。”
“熟人?”李建国的声音在电话里有点模糊,“怎么判断的?”
“首先,丙泊酚不是随便能弄到的,而且要让死者喝下含麻醉剂的水,必须是熟人才能接近。”
林墨看着赵卫国的鬼魂,对方正指着自己的手机,像是在提醒什么,“其次,刹车系统的破坏需要时间,凶手应该对赵卫国的行程很了解,甚至可能知道他昨天会去水库附近。”
赵卫国的鬼魂突然激动起来,伸手往手机屏幕上指,嘴里念着“张诚”两个字。林墨顿了顿,补充道:“李队,查一下赵卫国的合伙人,叫张诚的,我记得他们之前好像有财务纠纷。”
电话那头的李建国哦了一声,随即传来翻文件的声音:“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上周有人举报张诚挪用公司公款,赵卫国正在跟他对账。我这就派人去查张诚的行踪。”
挂了电话,林墨看向苏语:“你先把尸检报告整理出来,重点标注丙泊酚的残留量和刹车系统的破坏情况。”
“墨哥,你是不是又知道什么了?”
苏语盯着他,眼神里带着点好奇,“刚才你打电话之前,我总觉得你好像在跟谁说话。”
林墨笑了笑,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先干活,等李队那边有消息了,就知道答案了。”
赵卫国的鬼魂还站在门口,见林墨看过来,他微微弯了弯腰,像是在道谢。
林墨别开眼,把解剖刀放进消毒盘里——他能做的,就是帮这些魂灵找到真相,让他们走得安心。
下午三点,李建国的电话打了过来,声音里带着点兴奋:“老墨,张诚招了!他承认是他干的!”
林墨正在整理尸检报告,闻言停下笔:“具体怎么回事?”
“张诚挪用了公司三百万公款,被赵卫国发现了,赵卫国说要报警,张诚就急了。”李建国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还夹杂着警车的鸣笛声,“昨天他以对账为由,约赵卫国在水库附近的咖啡馆见面,趁赵卫国不注意,把丙泊酚倒进了他的矿泉水里,还加了点消毒水,说是为了掩盖气味。”
“赵卫国喝了水之后没多久就晕了,张诚把他抬上车,开到水库边,先破坏了刹车油管,然后把车推了下去。”李建国顿了顿,“他以为车门反锁、车窗紧闭,就能伪装成意外溺亡,没想到还是被你看出了破绽。”
林墨放下笔,看向窗外——
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块光斑。赵卫国的鬼魂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大概是听到了真相,终于能安心离开了。
“墨哥,李队那边怎么样了?”苏语端着杯热咖啡走进来,放在林墨桌上,“我刚整理完报告,你看看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林墨接过咖啡,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他翻开报告,上面的字迹工整,重点都用红笔标了出来,是苏语一贯的风格。
“没什么要补充的了。”林墨合上报告,“张诚招了,案子结了。”
苏语哦了一声,靠在桌边喝了口咖啡,突然说:“墨哥,你说那些走得不安心的人,是不是真的会留在这儿,等我们找到真相啊?”
林墨抬头看向她,苏语的眼神里带着点迷茫,又有点期待。
他想起今早巷口的麻雀,想起老楼上的蓝衬衫,想起赵卫国拍着车窗的样子。
“也许吧。”
林墨喝了口咖啡,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驱散了尸检室的寒意,“所以我们得更仔细点,不能让他们等太久。”
苏语点点头,没再追问。
窗外的阳光越发明媚,风穿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轻轻叹息,又像是在说,谢谢。
林墨把报告放进档案袋里,封条贴上的那一刻,他仿佛看见赵卫国的鬼魂站在阳光里,朝他挥了挥手,然后慢慢消散在风里。
他知道,这只是无数案子中的一个,以后还会有更多的魂灵来找他,而他能做的,就是带着苏语、跟着李建国,把那些被掩盖的真相,一个个挖出来,让每一个枉死的人,都能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