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毁灭……”
镜灵残念最后的嘶鸣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由六道光链勉强维系的稳定力场,渗入每个人的心底。那枚躺在黑暗漩涡中心的暗色晶体,表面蛛网般的裂痕中,骤然迸发出最后、最刺目的、回光返照般的惨白光芒!伴随这光芒的,是更加汹涌的、充满无尽痛苦、不甘与怨毒的混乱意念洪流,如同决堤的黑色岩浆,狠狠冲击着脆弱的光链力场!
咔嚓!咔嚓!
六道金白色的光链同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光芒剧烈闪烁,明灭不定,表面甚至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痕!刚刚稍缓的空间吸力再度增强,被力场隔绝在外的镜片风暴也重新变得狂暴,如同无数银色的毒蜂,疯狂撞击、啃噬着力场的光壁。
力场之内,众人刚刚因暂时稳住局面而稍松的心弦,瞬间绷紧到极致!
“它要引爆最后的怨念核心!”沈清弦脸色煞白,异瞳死死盯着那枚光芒越来越盛、体积却在诡异缩小的暗色晶体,“彻底的自毁!一旦成功,力场撑不住,我们都会被卷入最纯粹的心魔怨念爆炸中,神魂俱灭!”
“加固力场!”厉千澜低吼,试图再次催动体内已然干涸的浩然正气,但刚一运气,便觉内腑剧痛,喉头腥甜,只能勉强维持住现有的输出,根本无法增强。
月无心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指尖紫红光芒黯淡,蛊虫反噬的痛苦让她身体微微颤抖:“老娘……没力气再放血了!”
萧墨默然,只是更紧地握住了苏云裳的手,眼神决绝,显然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苏云裳紧咬下唇,望着那濒临崩溃的力场和中央那团越来越刺眼的白光,眼中充满了不甘。
赵无妄左臂的麻木感尚未完全消退,胎记处传来阵阵空洞的虚脱感。他看着那枚即将爆发的晶体,看着周围同伴苍白而坚毅的脸,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中翻腾。难道历尽艰辛,闯过各自心魔,最终还是要葬身于此?
不。一定还有办法!镜灵的核心已碎,现在的爆发只是残存怨念无意识的疯狂宣泄。如果能净化这些怨念,或者至少引导其宣泄的方向……
净化?
他猛地转头,看向厉千澜和月无心。镇魔司的浩然正气有净化之能,南疆巫术亦有安魂定魄之法!刚才他们能合力引导龙气结晶暂时稳定空间,为什么不能联手净化这些无主的怨念残魂?
“厉大人!月姑娘!”赵无妄的声音因急促而显得有些嘶哑,“力场撑不了多久!硬扛不是办法!镜灵已无意识,这些只是破碎怨念的最后反扑!能否尝试……净化它们?”
厉千澜和月无心同时一怔。
净化?以他们此刻的状态,单独施为,恐怕连一缕怨念都难以涤清,更何况是如此庞大混乱的集合体?
但赵无妄的眼神异常明亮,带着孤注一掷的赌徒般的疯狂,却又奇异地令人信服:“就像刚才引导龙气!不需要完全净化,只要能暂时‘安抚’、‘疏导’这股爆发的力量,让它不直接冲击力场,哪怕只是偏移方向,为我们争取到力场彻底崩溃前的一线生机也好!”
他看向厉千澜:“厉大人,镇魔司的净化术,根本在于‘引渡’与‘安息’,对吧?并非消灭,而是给予怨魂解脱的指引!”
他又看向月无心:“月姑娘,南疆安魂咒,我听你提过,能沟通亡者执念,平息躁动,甚至引导其力量归于自然?”
厉千澜眼神一凛,迅速理解了赵无妄的意思。没错,镇魔司的《净魂篇》中,最高深的法门并非暴力诛灭,而是以大慈悲心与大愿力,为怨魂打开通往安宁的通道,化解其执念。只是此法对施术者心性修为要求极高,且需极度专注,在眼下这种环境下几乎不可能成功。但……如果只是“引导”和“分流”呢?
月无心妩媚的眼眸中也闪过一丝异彩。南疆巫术源于自然万物,安魂咒确实能沟通、安抚亡灵,甚至借用其部分力量(当然,这是禁术)。此刻镜灵怨念虽庞杂,但确实已无统一意识,如同无头乱流。若能与厉千澜那套“官方正统”的净化术结合,一者指引方向,一者安抚疏导,或许……真有那么一丝可能?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没有言语,但在绝境之下,一种超越立场的、纯粹的求生与破局的默契,悄然建立。
“可以试试。”厉千澜沉声道,声音依旧冷硬,却多了几分决断,“但我需要绝对专注,不能受外力干扰。月姑娘的安魂咒,可能在我引导怨念流向时,从旁安抚、稳定其‘情绪’,防止其因抗拒而彻底狂暴?”
“安抚‘情绪’?”月无心苍白的脸上勾起一抹近乎虚弱的、却依旧带着野性的笑,“这个我在行。不过,厉大人,你那套‘引渡’的把戏,可得靠谱点,别把咱们都‘渡’到阴沟里去。”
“尽力而为。”厉千澜不再多言,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伤势,闭上双眼。双手缓缓抬起,在胸前结出一个古朴而庄严的法印。这一次,他身上并未爆发出强烈的淡金色光芒,反而所有外放的气息都向内收敛,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块沉默的、吸收一切光热的黑石,唯有眉心一点,隐隐有极其纯净、近乎透明的微光凝聚。
那是镇魔司不传之秘——“引魂灯”的起手式。非大毅力、大定力者不可为。此刻厉千澜身受重伤,心神消耗巨大,强行施展此术,无异于刀尖起舞,随时可能被反噬,魂灯熄灭,自身魂魄亦受重创。
与此同时,月无心也闭上了眼睛。她没有结印,而是双手自然垂落,指尖轻触地面(尽管是镜面)。她口中开始吟唱起一段古老、悠远、音节奇诡的南疆歌谣,声音不再妩媚,而是带着一种苍凉、包容的母性力量。随着吟唱,她身上残破的紫衣无风自动,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温暖柔和的、带着草木清香与泥土气息的淡绿色光晕,以她为中心,缓缓荡漾开来。这光晕仿佛与脚下(镜域底层)某种更古老的、属于“大地”与“生命”的残余韵律产生了共鸣,虽微弱,却坚韧地存在着。
两人的施法风格截然不同。厉千澜内敛、庄严、指向明确,如同黑夜中唯一一盏引路的孤灯;月无心外放、包容、润物无声,如同春回大地时抚平冻土的暖风。
赵无妄、沈清弦、萧墨、苏云裳立刻明白了自己的角色。他们不再试图向力场注入力量(那已无济于事),而是全力收缩防线,将厉千澜和月无心护在中心,各自警惕着力场外越来越狂暴的冲击,为他们争取这最后施法的、宝贵而脆弱的时间。
力场之外,暗色晶体发出的惨白光芒已达到顶峰,整个晶体仿佛化作了一个微型的白色太阳,内部传来令人牙酸的、仿佛亿万玻璃同时被碾碎的尖锐噪音。恐怖的怨念能量如同实质的黑色海啸,一波接一波地拍打着摇摇欲坠的光链力场,光链上的裂痕越来越多,蔓延速度加快。
厉千澜紧闭的双眸猛然睁开!眼中再无平日锐利的寒光,只剩下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平静与悲悯。他眉心那点纯净微光骤然亮起,化作一道细如发丝、却凝练到极致的乳白色光束,无视了力场的阻隔,穿透狂暴的怨念能量,精准地“照射”在那枚白色晶体之上!
这不是攻击,而是……“接引”。
“尘归尘,土归土。执念已消,镜影成空。黄泉路远,魂灯引渡——往生!”厉千澜的声音低沉而宏大,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奇异的重量,回荡在混乱的空间中。
那乳白色光束接触晶体的瞬间,晶体剧烈的光芒猛地一滞!紧接着,光束如同一个无形的漏斗,开始强行“抽取”晶体内部那狂暴混乱、即将爆发的怨念能量!但抽取的方式并非吞噬或消灭,而是引导、梳理,将它们从那无序的、充满毁灭欲的混沌状态,强行“捋顺”,化作一道道相对平和的、灰黑色的能量流,顺着光束开辟的“通道”,缓缓流向厉千澜眉心的那点微光——那盏虚幻的“引魂灯”!
这过程显然痛苦无比。厉千澜身体剧烈颤抖,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七窍之中都隐隐有血丝渗出。强行引渡如此庞大且充满恶意的怨念,如同以凡人之躯疏导决堤的洪水,每一瞬间都在冲击着他的精神与肉体极限。
而就在怨念能量被“捋顺”、通过光束通道的刹那,月无心的安魂咒歌谣陡然拔高了一个音调!那淡绿色的温暖光晕如同有生命般,沿着厉千澜的乳白色光束外围蔓延而上,轻柔地包裹、浸润着每一道被引导出来的灰黑色能量流。
歌谣的古老音节仿佛带着神奇的魔力,如同母亲安抚啼哭的婴孩,如同春风融化坚冰。那些充满痛苦、不甘、愤怒的怨念能量,在这温暖柔和的力量抚慰下,虽然依旧灰暗,但那尖锐的“恶意”与“毁灭欲”却明显被削弱、安抚,变得相对“平静”甚至“茫然”了一些。它们顺着光束流淌的速度,似乎也稍稍和缓了一瞬。
一者引导,一者安抚。一者为灯,照亮前路(哪怕是通往虚无的消散);一者为风,抚平伤痕。
两种截然不同、甚至原本可能互相冲突的力量体系,在这生死存亡的绝境中,竟展现出了惊人的互补与和谐!
镜灵残念最后的、自毁式的爆发,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的“引渡”与“安抚”硬生生地打断、分流了!白色晶体不再膨胀,光芒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内部传出的尖锐噪音也逐渐减弱。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被引导出来的怨念能量流依旧庞大,厉千澜的“引魂灯”光芒在迅速变得暗淡,显然已到了崩溃的边缘。月无心的安魂咒歌谣也越发微弱,淡绿色光晕摇摇欲坠。
他们只是在延缓爆炸,而非彻底解决。
就在这时,被护在中心的沈清弦,异瞳中灰芒再次流转。她看着那被引导、安抚后,依旧茫然徘徊、无处可去的灰黑色能量流,又看向周围这片即将彻底崩塌、却依旧由无数破碎镜面构成的混沌空间,一个念头闪过。
镜域因心魔与怨念而生,亦因心魔与怨念的凝聚(镜灵)而存。如今镜灵核心已碎,怨念被引导安抚,这片空间失去了存在的“基石”与“恶意”。那么,这些被安抚后的、相对平和的“记忆”与“情感”能量,能否……反哺这片即将毁灭的空间,加速其“自然”的消散,而非“爆炸”性的毁灭?
就像将浑浊的水静静沉淀,而非用力搅拌使其更混?
“赵大哥!”沈清弦急促道,“引导那些能量,不要压缩,不要试图净化或驱散,而是……让它们均匀地‘散入’周围正在崩塌的镜面碎片中!这片空间本身,就是容纳这些心魔记忆的‘容器’!现在容器碎了,我们把水(被安抚的怨念)倒回破碎的容器里,让它随着容器一起‘蒸发’消散!”
赵无妄瞬间领悟!他看向厉千澜和月无心,疾声道:“厉大人!月姑娘!改变引导方向!不要吸入己身,也不要导向虚无!将能量流,散入周围所有的镜面!”
厉千澜和月无心此刻皆已到了极限,闻言,虽不明全部原理,但出于对同伴判断的最后信任,两人几乎同时做出了调整!
厉千澜闷哼一声,眉心“引魂灯”的光束骤然扩散,从一道细丝化为一片柔和的光扇,不再试图“吸收”怨念,而是改为“泼洒”!将那些被安抚过的灰黑色能量流,如同细雨般,均匀地洒向力场周围那些正在崩碎、飞舞的无数镜面碎片!
月无心的安魂咒音调再变,变得更加空灵、悠远,那淡绿色光晕也随之扩散,如同无形的屏障,确保这些“细雨”在洒落过程中,保持相对平和的状态,不会重新激发恶意。
奇迹发生了。
那些灰黑色的、蕴含着无数破碎心魔记忆与情感的“能量细雨”,洒落在镜面碎片上,并没有引发爆炸或侵蚀,反而如同水滴融入沙土,悄无声息地“渗”了进去。每一片沾染了“细雨”的镜面碎片,其表面的光影都发生了一种奇妙的变化——那些扭曲痛苦的倒影渐渐模糊、淡化,仿佛被水洗去的污迹,最终,碎片本身的光泽也迅速黯淡下去,如同燃烧殆尽的灰烬,开始无声地分解、消散。
不是爆炸,不是坍缩,而是……一种温和的、迅速的“风化”与“归虚”。
整个混沌镜域,仿佛被按下了加速消散的按钮。巨大的镜面、细小的碎片、苍白的光源、扭曲的空间……一切构成这个噩梦世界的元素,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稀薄、最终化为虚无。
那枚暗色晶体彻底失去了光芒,如同普通碎石般,在漩涡中心悄然分解。
镜灵无面童最后的怨念嘶鸣,也早已消散在风中。
六道光链构成的力场,在周围空间迅速“蒸发”的背景下,也完成了最后的使命,悄然熄灭。
众人脚下重新传来脚踏实地感,却并非是平台镜面,而是某种更加虚无的、仿佛站在云端或水面的奇异触感。四周是无垠的、柔和的白光,没有上下左右之分。
结束了。心魔镜域,随着其核心怨念的被引导、安抚与散入,以一种相对“平和”的方式,彻底消散。
厉千澜身形一晃,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大口喘息,鲜血从唇边不断滴落,眉心那点微光早已熄灭,眼神涣散。月无心也软倒在地,紫衣被汗水与血污浸透,脸色惨白如鬼,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望着厉千澜的方向,极轻地扯了下嘴角,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赵无妄、沈清弦、萧墨、苏云裳赶忙上前,查看两人伤势。虽然重伤力竭,但性命无碍,只是需要极长时间的调养。
他们站在这片虚无的柔和白光中,面面相觑,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与难以置信的庆幸交织在一起。
镜域消散,但他们……该如何回归现实?
就在这时,六人身上,那些来自心魔镜域破碎后所得的碎片(灰色、暗红、暗金、紫红、暗沉、浅绿),同时散发出温和的光芒,自动从各人怀中飘出,悬浮在众人中央。六枚碎片彼此吸引、靠近,缓缓旋转,最终拼合成一个不规则的、中心有一个小小缺口的圆形。柔和的光芒从拼合的圆盘上散发出来,照亮了众人疲惫而坚定的脸庞。
这光芒,似乎指向着某个“出口”。
而在光芒的映照下,赵无妄左臂的胎记,悄然发生了一丝极其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变化——那淡金色的纹路,似乎比之前……清晰、凝实了那么一丝。仿佛经过镜域心魔的淬炼与龙气结晶的短暂共鸣,某种沉睡的东西,被稍稍唤醒。
沈清弦的异瞳,也在光芒中显得更加温润通透。她看着那拼合的碎片圆盘,又看看赵无妄手臂上那细微的变化,心中若有所思。
新的线索,新的变化。
心魔镜域的考验结束了,但古画的诅咒,他们的旅程,远未到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