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稀听到电话那头,江溯似乎又低声说了句什么,但他没听清,就沉入了黑暗。
第二天早上,林竞是被阳光叫醒的。
左膝依旧有些酸软,但昨夜那折磨人的刺痛已经消失无踪。
他拿起枕边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长达一个多小时的通话记录,最后是江溯那边挂断的。
他看着那串数字,心头涌上一阵复杂难言的情绪。
有后知后觉的羞赧,有更深切的依赖,还有一种淡淡的、挥之不去的甜。
上午去评估室,江溯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白衬衫,挽起的袖口,专注的神情。
他检查了林竞的左膝,又评估了右肩的活动度,记录数据时笔尖流畅,没有任何异常。
仿佛昨夜那个在电话里用呼吸引导他入睡的人,只是林竞疼痛恍惚间的一个幻觉。
训练照常进行。
林竞努力集中精神,但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江溯。
看他调试器械时手腕转动的角度,看他记录时微微抿起的唇角,看他偶尔抬头望向窗外时,那沉静的侧脸。
他发现江溯今天似乎也有些不同。
虽然依旧话少,但眼神落在他身上的次数似乎更频繁了些。
有一次,当林兢完成一组特别考验耐心的稳定性训练,额头沁出汗珠时,
江溯递过毛巾的手,在空中微微停顿了一瞬,才落在他手里。
那瞬间的停顿,很短,却像一道无声的闪电,照亮了昨夜模糊的记忆,
也点燃了林竞心头那簇一直小心翼翼护着的火苗。
午休时间,江溯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去处理其他工作,而是留在了评估室。
他坐在操作台前,似乎在看一份冗长的研究报告。
林竞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用余光瞥着他。
阳光透过高窗,在江溯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
空气里有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江溯。”林竞听见自己开口,声音有些干。
江溯从报告中抬起头,看向他,眼神询问。
“昨晚,”林竞顿了顿,手心有些冒汗,“谢谢。”
江溯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几不可察地移开,重新落回报告上,语气平淡:“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
哪个体能师会深夜接电话,用呼吸引导伤员入睡?
林竞看着他平静的侧脸,那股破釜沉舟的勇气又涌了上来。
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在操作台边,距离近到能看清江溯衬衫领口下微微凸起的锁骨。
“只是分内之事吗?”他问,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执拗的试探。
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了下来。
江溯缓缓转过头,看向他。
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闪避,直直地望进林竞的眼睛里。
那里面不再是纯粹的平静或评估,而是翻涌着一些林竞熟悉又陌生的东西——
是昨夜电话里那种沉静的包容,是偶尔流露的关切,还有更深处的、被严密禁锢着的、灼热的暗流。
阳光落在他深邃的眼底,映出林竞自己有些紧张却不肯退让的脸。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空气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滚烫的张力。
林竞能听到自己如擂鼓的心跳,也能看到江溯喉结不明显地滑动了一下。
然后,江溯几不可闻地,几不可察地,几近于无地,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太轻了,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却让林竞的心脏猛地一颤。
江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是伸出手,不是触碰,而是用指尖,极其轻微地,拂去了落在林竞肩头的一片——
或许是刚才训练时带起的、或许根本不存在——
的、看不见的尘埃。
就像暴雨那天一样。
但这一次,他的指尖没有立刻收回。
而是就那样,虚虚地、若有似无地,悬停在林竞肩头寸许的位置。
体温辐射过来,比阳光更灼人。
他的目光依旧锁着林竞,深邃的眼眸里,那层坚冰般的专业外壳,终于出现了一丝清晰可见的裂痕。
裂痕之下,是汹涌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复杂而滚烫的真实。
“林竞,”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林竞从未听过的、近乎疲惫的坦诚,“别问。”
两个字,像一句咒语,又像一句恳求。
别问。
别逼我划清界限,也别逼我承认那早已越界的事实。
林竞看着他,看着那双终于不再完全隐藏的眼睛,看着那悬停在咫尺之间、微微颤抖的指尖。
所有的试探,所有的忐忑,所有的渴望,在这一刻,忽然都沉淀了下来。
他明白了。
有些答案,不需要问出口。
有些界限,早在不知何时,就已经模糊不清。
他没有后退,也没有再向前。
只是站在那里,任由江溯的目光和那悬停的指尖所带来的温度,将他包裹。
阳光无声移动,尘埃静静飞舞。
在这个充满药水味和数据线的冰冷房间里,在这个本该绝对理性的空间里,有什么东西,彻底失控了,也彻底落定了。
江溯终于收回了手,插回裤袋。
他移开视线,重新看向电脑屏幕,侧脸的线条依旧冷硬,
但耳根那抹一直未曾完全褪去的淡红,却泄露了所有未曾言说的秘密。
“下午的筋膜松解,需要用到新的手法。”
江溯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七八成的平稳,只是比平时更低哑一些,“可能会比较痛,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嗯。”林竞应道,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
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嘴角,似乎想要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痛吗?
没关系。
只要这痛楚的路上,不是他一个人。
只要那双总是冷静审视他的眼睛里,终于映出了他同样无法平静的倒影。
这就足够了。
窗外的阳光,似乎变得更加明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