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的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林兢汗湿的侧脸上，眼神比平时更深，里面翻涌着一些林兢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评估，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感觉怎么样？”
江溯问，声音有些低哑。
“……还好。”
林兢的声音也哑得厉害，他不敢抬头，只盯着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右手，“就是……有点酸。”
“正常反应。
粘连初步松解，后续几天这里会持续酸胀，但活动度会有改善。”
江溯走到操作台边，拿起记录板，但笔尖悬在纸上，半晌没有落下。
他的侧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僵硬。
“今天……就到这儿吧。”
江溯合上记录板，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布置后续任务，“回去好好休息，可以适当冰敷。”
“嗯。”
林兢应了一声，慢慢站起身。
右肩的酸软感依旧强烈，但之前那种深层的滞涩感确实减轻了。
他拿起外套，动作迟缓。
走到门口时，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低声说：“刚才……谢谢。”
身后没有回应。
林兢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的冷空气让他打了个寒颤，也让他滚烫的脸颊和混乱的思绪稍稍冷却。
那天之后，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评估室里的空气似乎更沉静，也更粘稠。
两人之间的沉默，不再仅仅是训练指令的间隙，而多了一些欲言又止的、心照不宣的东西。
林兢更加留意江溯。
他发现江溯在独处时，偶尔会看着某个地方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记录板的边缘。
有一次，林兢提前到了，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到江溯背对着门，站在窗前，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孤直，又有些……疲惫。
江溯也似乎对他投入了更多的“非专业”关注。
一次训练后，林兢随口抱怨公寓的空调太吵，影响睡眠。
第二天，江溯就带来了一副据说是他多余的、降噪效果很好的耳塞。
另一次，林兢提到左膝在阴雨天会格外酸胀，江溯下次来时就带了一小罐特制的、带着温热药效的膏贴。
这些细微的关怀，像细小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汇入林兢干涸的心田。
渴望在暗处疯长。
他想知道更多江溯的事，想知道他工作之外的样子，想知道他那双总是冷静的眼睛里，除了数据和病例，还会映出怎样的风景。
他开始在两人独处时，尝试更深入的交谈。
不再只是关于伤病和训练。
“你以前……是运动员吗？”
一次冰敷时，林兢看着江溯那双稳定而有力的手，忽然问。
江溯正在调整冰袋的位置，闻言动作微顿。
“不是。”
他回答得很简单。
“那你怎么会选择做这个？体能康复，听起来……很辛苦，压力也大。”
林兢追问，目光落在江溯低垂的眉眼上。
江溯沉默了片刻，将冰袋固定好，才直起身，目光投向窗外。
“准确来说，是运动人体科学和康复医学。
兴趣所在。”
他的回答依旧言简意赅，但林兢听出了一丝不同。
那平淡的语气下，似乎隐藏着某种更深沉的东西。
“兴趣？”
林兢试探着，“因为……像叶晖那样的案例？”
听到这个名字，江溯的目光倏地转回，落在林兢脸上，眼神变得锐利而深沉，像是在审视他如何得知，又在衡量该透露多少。
良久，他才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算是。”
他走到操作台边，背对着林兢，声音有些低，“见过太多天赋被身体拖垮，努力被伤痛埋葬。
觉得……可惜。
想做点什么。”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林兢却听出了话语背后沉重的分量。
那不仅仅是一份工作，更像是一种……执着，甚至是一种对抗。
“那你……”
林兢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你觉得，我能好吗？像正常人一样打球，而不是……靠着这种随时会散架的身体？”
这是他心底最深的恐惧，从未对人言说。
江溯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着他。
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评估，而是带着一种近乎严厉的坦诚。
“林竞，”他叫他的名字，声音清晰，“你的身体结构确实有异于常人的地方，这是客观事实。
‘正常’的定义，对你而言可能和普通人不同。”
林兢的心往下沉。
“但是，”江溯话锋一转，语气斩钉截铁，“这不代表你不能拥有属于你自己的、高水平的‘稳定’和‘功能’。
我们现在做的，不是把你变成别人，而是帮你找到与你身体特质共存的、最优的发力模式和稳定策略。
过程会很慢，会有反复，就像上次粘连松解，会很痛。”
他停顿了一下，向前走了两步，距离拉近，目光沉静地锁住林兢的眼睛。
“关键在于，你信不信这条路。
信不信我。”
信不信他。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林兢纷乱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他信江溯的专业吗？信。
他信江溯能减轻他的痛苦吗？信。
但信到将自己残破的职业生涯和不可知的未来完全托付？
他看着江溯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闪烁，没有回避，只有一片澄澈而坚定的光。
那光里，有他对专业的绝对自信，或许……也有对他林竞这个人的，某种超乎寻常的在意。
一股热流蓦地冲上眼眶。
林兢狼狈地别开脸，喉头哽住。
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泄露太多压抑已久的情感和脆弱。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几乎是赌气般地说：“……我当然信。
不然早换人了。”
话音落下，房间里一片寂静。
然后，林兢听到一声极轻极低的，几乎像是错觉的轻笑。
他愕然回头。
江溯的嘴角确实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快得像是湖面被风吹起的涟漪，转瞬即逝。
但那双总是过于冷静的眼睛里，却清晰地映出了一点暖意，一点……类似于“如释重负”和“被认可”的柔和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