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林天纵准时出现在俱乐部门口。
他今天结束会议早,特意亲自来接刘卓。
看着孩子们鱼贯而出,他忽然想起,林星遥也在这里上课。
心里那点因为不久前和白晓婷争吵而产生的微妙愧疚感,又被勾了起来。
他先接上刘卓,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朝着林星遥走去。
“星星。”林天纵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
林星遥抬起头,表情平静,叫了一声。
“爸爸。” 语气里没有惊喜,也没有怨怼,只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疏离。
“练习结束了?爸爸带你去吃饭吧,想吃什么?”林天纵努力展现父亲的关怀。
林星遥看了看他,又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有些无措的刘卓,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直接问道。
“你不是来接刘卓的吗?刘卓去不去?”
林天纵被问得一滞,下意识回答。
“他……也一起去。”
林星遥闻言,摇了摇头。
“那我不去了,一会我妈就来接我了,她提前和我说了,她今天会迟到一会。”
“你们去吧。” 说完,他低下头,继续拉自己装备包的拉链,一副拒绝再交流的姿态。
林天纵看着儿子疏远的样子,心里莫名一刺。
他尤豫了一下,“就我们两个去,不带刘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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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里,环境优雅。
林天纵努力找着话题,问林星遥学习怎么样,击剑练得开不开心。
林星遥的回答都很简短,“还行”、“还好”。
然而,这顿只有父子俩的饭,吃得并不愉快。
林天纵显然有些心不在焉,期间看了几次手机,似乎是在担心独自被送回家的刘卓,或者是在回复金静的信息。
林星遥安静地吃着东西,偶尔抬头看看明显心神不属的父亲。
当林天纵第四次下意识地看向手机时,林星遥放下了手中的叉子。
他抬起头,看着林天纵,那双酷似白晓婷的眼睛里,有着超越年龄的清醒和失望。
“爸爸,”他的声音很平静。
“以后不要再约我出来吃饭了。”
林天纵一愣:“为什么?东西不好吃吗?我们下次换一家……”
“不是。”林星遥打断他,语气坚定。
“你人在这里,心不在这里。”
“你一直在想刘卓回去有没有不高兴,金静阿姨会不会有意见。”
“你还是回去陪你的‘好儿子’刘卓吧。我和妈妈、哥哥在一起挺好的。”
说完,他滑下椅子,拿起自己的小外套,头也不回地朝餐厅门口走去,那小小的背影挺得笔直。
林天纵怔怔地坐在原地,“星星,爸爸不是这个意思……”
回答他的是林星遥一次也没有回头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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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星遥小小的身影冲进暮色渐浓的公园,仿佛要将身后的身影彻底甩掉。
他找到一张僻静的长椅,蜷缩着坐了上去,将沉重的击剑包放在脚边。
公园里华灯初上,一片温馨喧闹。
不远处,一个孩子正兴奋地骑在爸爸的肩头,小手挥舞着新买的彩色气球。
他静静地看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位散步的老奶奶注意到这个长时间独坐、神情落寞的孩子,关切地走上前,柔声问道。
“小朋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是不是和爸爸妈妈走散了?需要奶奶帮你找他们吗?”
林星遥猛地回过神,抬起小脸,用力摇了摇头,甚至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
“不用了,谢谢奶奶,我……我妈妈很快就来接我了。”
他的声音稚嫩,却带着一种刻意装出的镇定。
老奶奶将信将疑地走开了,一步三回头。
待周围再次安静下来,林星遥脸上那点强撑的镇定瞬间瓦解。
他慢慢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将整个上半身伏在了自己的膝盖上,小脸深深埋进臂弯里。
他那小小的背影,在喧嚣与灯火的映衬下,蜷缩成一座孤零零的、充满了无声悲伤的雕塑。
那么小,那么可怜,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了。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趴着,肩膀偶尔难以抑制地轻轻抽动一下。
象是受了伤却无处诉说、只能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抬起头,看了看儿童手表上显示的时间,估算着妈妈该担心了。
他默默滑下长椅,背起那个对他来说有些过大的击剑包,走到路边,费力地招手,拦下了一辆的士。
回到家,门一打开,暖黄的灯光和饭菜的香气包裹了他。
他努力扬起一个璨烂的笑容,声音刻意拔高:“妈妈,哥哥,我回来啦!”
白晓婷从客厅走过来,脸上带着惯常的温柔笑意,蹲下身平视他。
“回来啦?和爸爸吃饭开心吗?”
“开心!”林星遥用力点头,眼睛弯成月牙,开始背诵早就想好的说辞。
“爸爸带我去吃了好吃的,我们还……”
“林星遥!”白晓婷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声音严厉地打断他。
“你现在学会对妈妈说谎了,是吗?”
林星遥的小脸霎时褪去了所有血色,僵在原地。
“一个七八岁的小朋友,一个人在不熟悉的公园里待了整整一个小时!”
“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天知道妈妈接到你爸爸电话,听说你跑出去的时候,心里有多慌!”
白晓婷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斗,眼框瞬间就红了。
一旁的秋天明紧紧抿着嘴唇。
他还记得,当时妈妈接到林天纵电话时,脸色是如何瞬间煞白。
而电话里,林天纵那句“我临时有急事必须回去一下,我会立刻安排人过来和你一起找星遥”是多么的轻描淡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那一刻,秋天明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
电话里,白晓婷直接就和林天纵激烈地吵了起来,声音尖锐得秋天明从未听过。
她质问他的责任心,骂他根本不配当父亲。
但最终,查找儿子压倒了一切,她挂了电话,拉着秋天明就冲出了门。
他们在餐厅周围发疯似的查找,最终,是白晓婷眼尖,隔着马路,看到了公园长椅那个小小的、孤零零的身影。
她的脚步猛地停住,一把拉住要冲过去的秋天明,声音哽咽。
“别过去……明明,别过去,我们偷偷看着,别吓到他,他要是再跑……”
母子俩就那样躲在树后,远远地看着林星遥。
看着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用袖子用力地擦眼睛,看着他茫然地望着那些幸福的家挺。
白晓婷的眼泪无声地往下流,秋天明也红了眼框,他紧握着拳头。
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恨意——他亲生父亲早逝,他对父爱没有概念。
但此刻他看着弟弟的样子,只觉得那个叫林天纵的男人,还不如也死了干净!
他们小心翼翼地跟着林星遥打的的士,一路提心吊胆地跟回家。
此刻,面对妈妈拆穿的谎言和那双盈满泪水、充满后怕与心痛的眼睛。
林星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进白晓婷怀里,紧紧抱住她,小身子颤斗得象风中的落叶。
“妈妈……对不起……呜呜……我不该说谎……我不该一个人跑掉……让你担心了……对不起……”他哭得语无伦次。
白晓婷紧紧抱住儿子,她的眼泪也决堤而下,声音哽咽破碎。
“星星,我的星星……答应妈妈,下次再也不可以这样了!”
“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告诉妈妈,不能再一个人跑开,知不知道?你吓死妈妈了……”
秋天明也蹲了下来,伸出双臂,将妈妈和弟弟一起紧紧抱住。
他心里对林天纵的厌恶达到了顶点。亲儿子跑丢了,他居然就因为一个电话。
秋天明几乎能肯定,不是金静怎么了,就是刘卓刘越又有什么“天大的事情”。
就能拍拍屁股走人,把烂摊子全部丢给妈妈。
这种父亲,有和没有,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