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挣扎着从云层缝隙透出，染亮执法堂玄铁屋檐的轮廓，却照不进殿内凝固的肃杀与血腥。
江映雪的尸体孤零零伏在冰冷的地面上，那一剑太快，太绝，没有给她任何挣扎与辩解的余地，只留下这具迅速冷却的躯壳，和满堂挥之不去的沉重。
江有鹤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掌门应有的沉稳，他转向早已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的众人，再次深深一礼。
“孳女已伏诛，混元派管教不严之过，江某愿一力承担，稍后自会备厚礼，亲上太虚剑宗请罪。”
他顿了顿，声音微涩，“不知江映雪的尸首该如何处置？”
寒山掌门程儒数眉头紧锁，混元派如此仓促处置江映雪，其中疑点未清，线索已断，令他极为不悦。
但江有鹤大义灭亲的姿态做得太足，他若再追究，反倒显得寒山咄咄逼人。
沉默片刻，程儒数终是摆了摆手，“既已如此，便由贵派”
突然，一道踉跄的身影，撞开了试图阻拦的执法弟子，扑到了尸体旁。
是知晏。
他竟然燃烧金丹消耗本命精血，挣脱了程紫璇的看护，跌跌撞撞冲了过来。
身上染血的白袍凌乱不堪，脸上毫无血色，唯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燃烧着一种濒临破碎的，近乎疯狂的光。
“映雪，映雪！”他跪倒在地，颤抖著伸出手，触碰到她冰凉的脸颊。
那触感让他浑身一颤，随即却更紧地，小心翼翼地捧住了她的脸，就好像江映雪只是睡着了，怕惊扰她的安眠。
“你怎么这么冷？”他喃喃著，解开自己染血的外袍，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将她冰冷的身体裹住，紧紧拥入怀中。
他低头，用脸颊贴着她毫无生气的额角，声音低柔得像在哄弄孩童。
“不怕，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这诡异而温情的一幕，让所有人僵在原地。
温照看着她敬慕的师兄，曾经的光风霁月似在昨日。
初入道时的指点，迷茫时的慰藉，是她对正道与风骨的全部向往，可如今，他抱着堕入魔道的叛徒，情深似海。
一种比愤怒更尖锐，比悲伤更无力的痛楚，涌上心头。
“知晏！你清醒一点！她已经死了！她是魔道的奸细！她害你至此！”沧云长老脸色骤变，厉声喝道。
知晏却全当没有听见，他低头，看着怀中女子紧闭的双眼，满是温柔。
“你看，你又任性了。”他轻声责备，手指梳理着她散乱的长发，“说了多少次，夜里风凉，要多穿些，你就是不听。”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柔和，沉浸在一个旁人无法触及的梦境里。
魔气与寂魂露的剧毒，连同这致命的打击，彻底摧毁了他最后的心防。
那个温润端方，持剑守正的太虚剑宗首席弟子消失了，只剩下一个被抽走魂魄，困在过往幻梦里的可怜人。
温照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明明她救下了知晏，明明她揭露了江映雪的阴谋，可是心里却一片苦涩，她救下的只是空壳。
“知晏师兄，节哀顺变。”干巴巴的安慰，找不到一点生动的劝慰人的描述。
“我为什么不早一点发现？”
泪水毫无征兆地滚落，一滴，两滴，砸在江映雪冰冷的脸颊上，又顺着她的肌肤滑落，混入那片暗红的血泊。
“我可以救她的！我应该阻止他的！”
悔意像巨大的洪流把知晏席卷吞噬，都是他的错，他早就察觉出映雪的不对劲，那些甜蜜背后藏着的穿肠毒药，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蛛丝马迹，那些被温情蒙蔽的清醒时刻。
是他的优柔寡断，是他的私心偏袒，是他一次次自欺欺人地纵容与包庇，亲手将映雪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都是他的错。
“知晏！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的剑呢？你的道呢！”沧云长老痛心疾首。
“剑——道——”知晏茫然地重复，空着的左手无意识地摸索著身侧，却只触到冰冷的地面。
他的青萍剑，早已在之前的战斗中脱手，不知所踪。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又看了看怀中仿佛沉睡的江映雪，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悲怆而绝望。
“没了，都没了！”
“剑没了！道没了！她也没了。”
他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扫过周围一张张或痛心，或震惊，或复杂的面孔，最后，定格在殿外那片逐渐亮起的，灰白的天光上。
“温照师妹”他轻声唤道，声音平静得可怕，“我让你失望了。”
“但这条路师兄一个人，走不下去了。”
温照瞳孔猛缩，一股冰冷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师兄！不要！”她失声喊道，
话音未落，知晏已经将体内最后残余的，被程紫璇用丹药勉强护住的一缕灵力，骤然逆转，
不是疗伤，不是逼毒。
而是自毁心脉。
温照怔愣在原地。
“知晏！不要！”沧云长老目眦欲裂，飞身扑上。
可是，晚了。
知晏低头，在江映雪冰凉的唇上，印下最后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然后，他抱着她，缓缓向后倒去。
倒下时，他的手臂依然紧紧环抱着她，将她护在怀中，用自己的身体，垫在了她与冰冷地面之间。
两人的身影交叠著，倒在血泊之中。
他最后的目光，依然温柔地落在她脸上，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极淡的笑意。
她不爱他又如何，终归是他陪她到了最后。
鲜血，从知晏口中，耳中，七窍中涌出。
魔气失去了最后的束缚，如同黑雾般从他体内升腾而起，丝丝缕缕缠绕着两人，仿佛为他们盖上了一层最后的黑暗衾被。
知晏的气息，彻底断绝。
那双曾经盛满和煦阳光，盛满对苍生温柔期许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大殿之内，死寂无声。
唯有殿外山风呜咽而过，卷动着檐角惊雀铃，发出空洞而苍凉的轻响。
晨曦的第一缕金光，终于刺破云层，斜斜照进执法堂高大幽深的门廊，落在那一对相拥而眠的身影上。
一个，是叛道者，死于无尽欲望。
一个，是殉道人，死于情深不寿。
都结束了。
寒山的黎明，终于来了。
可有些人，永远留在了昨夜
寒山后山，一处僻静的向阳坡地。
没有碑，没有铭文，只有一座新垒的土丘，安静地卧在几株苍劲的古松之下。
泥土还带着湿润的气息，混合著青草与山花的淡淡苦香。
知晏与江映雪，便合葬于此。
太虚剑宗没有接回他们的首席弟子。沧云长老最终闭目长叹，留下一句“便让他留在此处吧”，带着宗门之人连夜离去，背影萧索。
随行弟子中，有人红了眼眶，却无人敢言。
或许在宗门看来，给一个为了魔道奸细而殉情的弟子立碑，是对剑宗万年清誉的玷污。
混元派更是未曾派人来收尸，江有鹤那大义灭亲的一剑，已然斩断了所有情分与关联。
江映雪的名字，从此在混元派谱牒上被彻底抹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寒山，这个事发的之地，这个见证了所有阴谋，背叛，死亡与无奈的地方，默然接纳了这两具无人认领的尸身。
程儒数吩咐弟子寻了这处清净地，草草合葬，算是了结这段孽缘，也给了三方一个不至于太过难堪的台阶。
对外，三派口径出奇地一致。
“太虚剑宗弟子知晏，与混元派弟子江映雪，于寒山客居期间，不幸遭遇魔族余孽袭击，双双罹难。宗门痛失英才，悲恸不已，必将彻查魔踪，以告慰英灵。”
一场惊心动魄的阴谋，一场惨烈扭曲的殉情，就这样被轻飘飘地掩盖在魔族袭击四个字之下。
真相被锁进执法堂最深的卷宗里，或许永远不会再见天日。
温照站在那座孤零零的土丘前。
晨露打湿了她的鞋尖，山风拂动她霁蓝色的道袍衣摆。
她手里拿着一枝刚从崖边折来的寒梅，嫣红的花瓣在风里微微颤动。
她看着那堆新鲜的泥土，看着泥土下长眠的两个人，心中一片空茫的冰凉。
她那么努力地练剑，那么拼命地筑基，那么急切地想要变强，那么小心翼翼地提醒知晏，她那么自信的以为她能够救下知晏。
可结果呢？
知晏还是死了。
她想挽回的悲剧，依然会以另一种方式，轰然降临。
如果无论怎么挣扎，结局都已注定。
那她的重生，她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山风更冷了些，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掠过坟冢。
温照闭上眼，感觉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无力，那不是身体的累，是某种信念被动摇后的虚脱。
“在想什么？”
温和沉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师尊，”温照没有回头，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风里，“你说命运，真的是不可改变的吗？”
冯夷走到她身侧，与她一同望着那座坟冢。
天青色的衣袍在风里静垂，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他们二人，是死于命运，还是死于自己的选择？”
温照一怔。
“知晏可以选择不信江映雪，可以选择在更早的时候察觉异常，可以选择在最后关头斩断情丝，持剑斩魔。”
冯夷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江映雪也可以选择不走捷径，可以不投靠魔道，可以不把野心创建在践踏他人之上。”
“他们的结局，是无数次选择叠加的结果，而非某个既定的命运强加于身。”
温照沉默片刻，眼中泪光闪烁：“可弟子已经尽力想改变他的选择。”
“你改变了。”冯夷看向她，目光温和却通透，“你让他看清了真相，你让他在生命的最后，是以太虚剑宗弟子的身份，持守了正道的底线。”
“他是为了爱甘愿赴死，而非背叛。”
温照浑身一震。
是了。
前世的知晏，或许到死都以为江映雪是无辜的，都活在被精心编织的谎言里，而这一世，他至少在死前，看清了，也斩断了。
“可是，”她喉咙发紧，“他还是死了。”
重生以来，她救了许多人，知晏的死惊醒了她那浮躁狂妄的幻梦。
“死，是每个人的终点。”冯夷的声音里带着某种超越尘世的辽远。
“修士求长生，也不过是将这个终点推得远一些。重要的，并非终点在何处，而是走向终点的这条路上，你是什么模样，你留下了什么。”
他抬手，指向远处层峦叠嶂的青山，“你看这寒山，千万年来，埋葬了多少修士？有人名垂青史，有人默默无闻，有人坚守道义，有人堕入魔道，山不言，却都记得。”
“照儿你不能改变每一个人的结局，但是你可以成为更好的温照，走好你自己的道。”
他收回手，温柔看着温照，“至于知晏，他选择了他的路，他有自己的结局。你尽力了，便无愧于心。其余的，交给青山，交给时间吧。”
陷入自我怀疑的困境中，照进一道光，指出一条明路，让她豁然开朗。
她重生归来，本就不是做谁的救世主，而是走好自己的道，护住自己想护的人，不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知晏的结局令人痛心，但至少，这一世，真相大白，阴谋粉碎，魔道未能得逞，宗门也未因此生乱。
这何尝不是一种改变。
“师尊。”她声音有些哽咽。
冯夷拍了拍她的肩，“好了。往前看，照儿你的道，还很长。”
就在这时。
“温师姐！”“温照姐姐！”“温师妹！”
几声呼唤由远及近，打破了山间的寂静。
温照回头，只见山坡小径上，几道身影正快步走来。
跑在最前面的辛琉雪，手里还拎着个食盒，脸颊因奔跑而泛红，眼睛亮晶晶的。
跟在她身后的周绚，依旧抱着一堆瓶瓶罐罐，左脚踩右脚的急切。
裴衡琛步履从容些，但眉宇间也带着关切。杨玦沉默地走在最后，这次手里倒是没抱鸡，抱着一大捧菊花。
甚至，连钟蕊也来了，她站在稍远些的地方，对温照微微颔首，眼神温和。
“你们怎么来了？”温照有些意外。
“我们听说你在这儿，”辛琉雪喘着气，把食盒往她手里一塞，“肯定没吃早饭吧？我带了我喜欢的桂花米糕，还热着呢！”
周绚直接把丹药塞过来，“温照姐姐，你看你脸色白的！这些是安神补气血的，快吃快吃！”
裴衡琛温声道，“温师妹，节哀。往事不可追，来日犹可期。”
杨玦没说话，只是默默把菊花摆在墓前，用行动表示他在这儿。
钟蕊也走近几步，“温师妹，修行路遥，莫要沉溺一时悲欢。我们都还在。”
温照看着他们。
看着辛琉雪眼中纯粹的担忧，看着周绚笨拙却真挚的关心，看着裴衡琛沉稳的支持，看着杨玦无声的陪伴，看着钟蕊含蓄的温暖。
这些人，这一世，是真实地站在她身边的。
不再是前世太虚剑宗里那些隔着敬畏，嫉妒或算计的目光。
她的重生，或许没能改变知晏的生死。
但却让她遇到了师尊冯夷，遇到了这些真心相待的同门伙伴，遇到了小白，找到了属于自己剑道。
这条路，已然与前世截然不同。
温照接过食盒，握紧还带着温度的糕点，又看了看手里那枝被捏得有些蔫了的寒梅。
然后，她弯下腰，将那枝红梅，放在了那座无名的坟冢前，抹去眼角泪水。
嫣红的花瓣依偎著湿润的新泥，在晨风里轻轻点头，像是一个无声的告别。
她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土丘。
转身，面向她的师长，她的同伴。
晨光正好，洒落在每个人肩头，照亮前路。
“我们回去吧。”温照轻声说，嘴角终于浮起一丝久违的，释然的浅笑。
她的道，还很长。
而她，不再是一个人独行。
天光挣扎着从云层缝隙透出，染亮执法堂玄铁屋檐的轮廓，却照不进殿内凝固的肃杀与血腥。
江映雪的尸体孤零零伏在冰冷的地面上，那一剑太快，太绝，没有给她任何挣扎与辩解的余地，只留下这具迅速冷却的躯壳，和满堂挥之不去的沉重。
江有鹤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掌门应有的沉稳，他转向早已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的众人，再次深深一礼。
“孳女已伏诛，混元派管教不严之过，江某愿一力承担，稍后自会备厚礼，亲上太虚剑宗请罪。”
他顿了顿，声音微涩，“不知江映雪的尸首该如何处置？”
寒山掌门程儒数眉头紧锁，混元派如此仓促处置江映雪，其中疑点未清，线索已断，令他极为不悦。
但江有鹤大义灭亲的姿态做得太足，他若再追究，反倒显得寒山咄咄逼人。
沉默片刻，程儒数终是摆了摆手，“既已如此，便由贵派”
突然，一道踉跄的身影，撞开了试图阻拦的执法弟子，扑到了尸体旁。
是知晏。
他竟然燃烧金丹消耗本命精血，挣脱了程紫璇的看护，跌跌撞撞冲了过来。
身上染血的白袍凌乱不堪，脸上毫无血色，唯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燃烧着一种濒临破碎的，近乎疯狂的光。
“映雪，映雪！”他跪倒在地，颤抖著伸出手，触碰到她冰凉的脸颊。
那触感让他浑身一颤，随即却更紧地，小心翼翼地捧住了她的脸，就好像江映雪只是睡着了，怕惊扰她的安眠。
“你怎么这么冷？”他喃喃著，解开自己染血的外袍，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将她冰冷的身体裹住，紧紧拥入怀中。
他低头，用脸颊贴着她毫无生气的额角，声音低柔得像在哄弄孩童。
“不怕，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这诡异而温情的一幕，让所有人僵在原地。
温照看着她敬慕的师兄，曾经的光风霁月似在昨日。
初入道时的指点，迷茫时的慰藉，是她对正道与风骨的全部向往，可如今，他抱着堕入魔道的叛徒，情深似海。
一种比愤怒更尖锐，比悲伤更无力的痛楚，涌上心头。
“知晏！你清醒一点！她已经死了！她是魔道的奸细！她害你至此！”沧云长老脸色骤变，厉声喝道。
知晏却全当没有听见，他低头，看着怀中女子紧闭的双眼，满是温柔。
“你看，你又任性了。”他轻声责备，手指梳理着她散乱的长发，“说了多少次，夜里风凉，要多穿些，你就是不听。”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柔和，沉浸在一个旁人无法触及的梦境里。
魔气与寂魂露的剧毒，连同这致命的打击，彻底摧毁了他最后的心防。
那个温润端方，持剑守正的太虚剑宗首席弟子消失了，只剩下一个被抽走魂魄，困在过往幻梦里的可怜人。
温照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明明她救下了知晏，明明她揭露了江映雪的阴谋，可是心里却一片苦涩，她救下的只是空壳。
“知晏师兄，节哀顺变。”干巴巴的安慰，找不到一点生动的劝慰人的描述。
“我为什么不早一点发现？”
泪水毫无征兆地滚落，一滴，两滴，砸在江映雪冰冷的脸颊上，又顺着她的肌肤滑落，混入那片暗红的血泊。
“我可以救她的！我应该阻止他的！”
悔意像巨大的洪流把知晏席卷吞噬，都是他的错，他早就察觉出映雪的不对劲，那些甜蜜背后藏着的穿肠毒药，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蛛丝马迹，那些被温情蒙蔽的清醒时刻。
是他的优柔寡断，是他的私心偏袒，是他一次次自欺欺人地纵容与包庇，亲手将映雪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都是他的错。
“知晏！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的剑呢？你的道呢！”沧云长老痛心疾首。
“剑——道——”知晏茫然地重复，空着的左手无意识地摸索著身侧，却只触到冰冷的地面。
他的青萍剑，早已在之前的战斗中脱手，不知所踪。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又看了看怀中仿佛沉睡的江映雪，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悲怆而绝望。
“没了，都没了！”
“剑没了！道没了！她也没了。”
他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扫过周围一张张或痛心，或震惊，或复杂的面孔，最后，定格在殿外那片逐渐亮起的，灰白的天光上。
“温照师妹”他轻声唤道，声音平静得可怕，“我让你失望了。”
“但这条路师兄一个人，走不下去了。”
温照瞳孔猛缩，一股冰冷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师兄！不要！”她失声喊道，
话音未落，知晏已经将体内最后残余的，被程紫璇用丹药勉强护住的一缕灵力，骤然逆转，
不是疗伤，不是逼毒。
而是自毁心脉。
温照怔愣在原地。
“知晏！不要！”沧云长老目眦欲裂，飞身扑上。
可是，晚了。知晏低头，在江映雪冰凉的唇上，印下最后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然后，他抱着她，缓缓向后倒去。
倒下时，他的手臂依然紧紧环抱着她，将她护在怀中，用自己的身体，垫在了她与冰冷地面之间。
两人的身影交叠著，倒在血泊之中。
他最后的目光，依然温柔地落在她脸上，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极淡的笑意。
她不爱他又如何，终归是他陪她到了最后。
鲜血，从知晏口中，耳中，七窍中涌出。
魔气失去了最后的束缚，如同黑雾般从他体内升腾而起，丝丝缕缕缠绕着两人，仿佛为他们盖上了一层最后的黑暗衾被。
知晏的气息，彻底断绝。
那双曾经盛满和煦阳光，盛满对苍生温柔期许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大殿之内，死寂无声。
唯有殿外山风呜咽而过，卷动着檐角惊雀铃，发出空洞而苍凉的轻响。
晨曦的第一缕金光，终于刺破云层，斜斜照进执法堂高大幽深的门廊，落在那一对相拥而眠的身影上。
一个，是叛道者，死于无尽欲望。
一个，是殉道人，死于情深不寿。
都结束了。
寒山的黎明，终于来了。
可有些人，永远留在了昨夜
寒山后山，一处僻静的向阳坡地。
没有碑，没有铭文，只有一座新垒的土丘，安静地卧在几株苍劲的古松之下。
泥土还带着湿润的气息，混合著青草与山花的淡淡苦香。
知晏与江映雪，便合葬于此。
太虚剑宗没有接回他们的首席弟子。沧云长老最终闭目长叹，留下一句“便让他留在此处吧”，带着宗门之人连夜离去，背影萧索。
随行弟子中，有人红了眼眶，却无人敢言。
或许在宗门看来，给一个为了魔道奸细而殉情的弟子立碑，是对剑宗万年清誉的玷污。
混元派更是未曾派人来收尸，江有鹤那大义灭亲的一剑，已然斩断了所有情分与关联。
江映雪的名字，从此在混元派谱牒上被彻底抹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天光挣扎着从云层缝隙透出，染亮执法堂玄铁屋檐的轮廓，却照不进殿内凝固的肃杀与血腥。
江映雪的尸体孤零零伏在冰冷的地面上，那一剑太快，太绝，没有给她任何挣扎与辩解的余地，只留下这具迅速冷却的躯壳，和满堂挥之不去的沉重。
江有鹤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掌门应有的沉稳，他转向早已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的众人，再次深深一礼。
“孳女已伏诛，混元派管教不严之过，江某愿一力承担，稍后自会备厚礼，亲上太虚剑宗请罪。”
他顿了顿，声音微涩，“不知江映雪的尸首该如何处置？”
寒山掌门程儒数眉头紧锁，混元派如此仓促处置江映雪，其中疑点未清，线索已断，令他极为不悦。
但江有鹤大义灭亲的姿态做得太足，他若再追究，反倒显得寒山咄咄逼人。
沉默片刻，程儒数终是摆了摆手，“既已如此，便由贵派”
突然，一道踉跄的身影，撞开了试图阻拦的执法弟子，扑到了尸体旁。
是知晏。
他竟然燃烧金丹消耗本命精血，挣脱了程紫璇的看护，跌跌撞撞冲了过来。
身上染血的白袍凌乱不堪，脸上毫无血色，唯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燃烧着一种濒临破碎的，近乎疯狂的光。
“映雪，映雪！”他跪倒在地，颤抖著伸出手，触碰到她冰凉的脸颊。
那触感让他浑身一颤，随即却更紧地，小心翼翼地捧住了她的脸，就好像江映雪只是睡着了，怕惊扰她的安眠。
“你怎么这么冷？”他喃喃著，解开自己染血的外袍，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将她冰冷的身体裹住，紧紧拥入怀中。
他低头，用脸颊贴着她毫无生气的额角，声音低柔得像在哄弄孩童。
“不怕，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这诡异而温情的一幕，让所有人僵在原地。
温照看着她敬慕的师兄，曾经的光风霁月似在昨日。
初入道时的指点，迷茫时的慰藉，是她对正道与风骨的全部向往，可如今，他抱着堕入魔道的叛徒，情深似海。
一种比愤怒更尖锐，比悲伤更无力的痛楚，涌上心头。
“知晏！你清醒一点！她已经死了！她是魔道的奸细！她害你至此！”沧云长老脸色骤变，厉声喝道。
知晏却全当没有听见，他低头，看着怀中女子紧闭的双眼，满是温柔。
“你看，你又任性了。”他轻声责备，手指梳理着她散乱的长发，“说了多少次，夜里风凉，要多穿些，你就是不听。”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柔和，沉浸在一个旁人无法触及的梦境里。魔气与寂魂露的剧毒，连同这致命的打击，彻底摧毁了他最后的心防。
那个温润端方，持剑守正的太虚剑宗首席弟子消失了，只剩下一个被抽走魂魄，困在过往幻梦里的可怜人。
温照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明明她救下了知晏，明明她揭露了江映雪的阴谋，可是心里却一片苦涩，她救下的只是空壳。
“知晏师兄，节哀顺变。”干巴巴的安慰，找不到一点生动的劝慰人的描述。
“我为什么不早一点发现？”
泪水毫无征兆地滚落，一滴，两滴，砸在江映雪冰冷的脸颊上，又顺着她的肌肤滑落，混入那片暗红的血泊。
“我可以救她的！我应该阻止他的！”
悔意像巨大的洪流把知晏席卷吞噬，都是他的错，他早就察觉出映雪的不对劲，那些甜蜜背后藏着的穿肠毒药，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蛛丝马迹，那些被温情蒙蔽的清醒时刻。
是他的优柔寡断，是他的私心偏袒，是他一次次自欺欺人地纵容与包庇，亲手将映雪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都是他的错。
“知晏！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的剑呢？你的道呢！”沧云长老痛心疾首。
“剑——道——”知晏茫然地重复，空着的左手无意识地摸索著身侧，却只触到冰冷的地面。
他的青萍剑，早已在之前的战斗中脱手，不知所踪。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又看了看怀中仿佛沉睡的江映雪，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悲怆而绝望。
“没了，都没了！”
“剑没了！道没了！她也没了。”
他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扫过周围一张张或痛心，或震惊，或复杂的面孔，最后，定格在殿外那片逐渐亮起的，灰白的天光上。
“温照师妹”他轻声唤道，声音平静得可怕，“我让你失望了。”
“但这条路师兄一个人，走不下去了。”
温照瞳孔猛缩，一股冰冷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师兄！不要！”她失声喊道，
话音未落，知晏已经将体内最后残余的，被程紫璇用丹药勉强护住的一缕灵力，骤然逆转，
不是疗伤，不是逼毒。
而是自毁心脉。
温照怔愣在原地。
“知晏！不要！”沧云长老目眦欲裂，飞身扑上。
可是，晚了。
知晏低头，在江映雪冰凉的唇上，印下最后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然后，他抱着她，缓缓向后倒去。
倒下时，他的手臂依然紧紧环抱着她，将她护在怀中，用自己的身体，垫在了她与冰冷地面之间。
两人的身影交叠著，倒在血泊之中。
他最后的目光，依然温柔地落在她脸上，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极淡的笑意。
她不爱他又如何，终归是他陪她到了最后。
鲜血，从知晏口中，耳中，七窍中涌出。
魔气失去了最后的束缚，如同黑雾般从他体内升腾而起，丝丝缕缕缠绕着两人，仿佛为他们盖上了一层最后的黑暗衾被。
知晏的气息，彻底断绝。
那双曾经盛满和煦阳光，盛满对苍生温柔期许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大殿之内，死寂无声。
唯有殿外山风呜咽而过，卷动着檐角惊雀铃，发出空洞而苍凉的轻响。
晨曦的第一缕金光，终于刺破云层，斜斜照进执法堂高大幽深的门廊，落在那一对相拥而眠的身影上。
一个，是叛道者，死于无尽欲望。
一个，是殉道人，死于情深不寿。
都结束了。
寒山的黎明，终于来了。
可有些人，永远留在了昨夜
寒山后山，一处僻静的向阳坡地。
没有碑，没有铭文，只有一座新垒的土丘，安静地卧在几株苍劲的古松之下。
泥土还带着湿润的气息，混合著青草与山花的淡淡苦香。
知晏与江映雪，便合葬于此。
太虚剑宗没有接回他们的首席弟子。沧云长老最终闭目长叹，留下一句“便让他留在此处吧”，带着宗门之人连夜离去，背影萧索。
随行弟子中，有人红了眼眶，却无人敢言。
或许在宗门看来，给一个为了魔道奸细而殉情的弟子立碑，是对剑宗万年清誉的玷污。
混元派更是未曾派人来收尸，江有鹤那大义灭亲的一剑，已然斩断了所有情分与关联。
江映雪的名字，从此在混元派谱牒上被彻底抹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天光挣扎着从云层缝隙透出，染亮执法堂玄铁屋檐的轮廓，却照不进殿内凝固的肃杀与血腥。
江映雪的尸体孤零零伏在冰冷的地面上，那一剑太快，太绝，没有给她任何挣扎与辩解的余地，只留下这具迅速冷却的躯壳，和满堂挥之不去的沉重。
江有鹤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掌门应有的沉稳，他转向早已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的众人，再次深深一礼。
“孳女已伏诛，混元派管教不严之过，江某愿一力承担，稍后自会备厚礼，亲上太虚剑宗请罪。”
他顿了顿，声音微涩，“不知江映雪的尸首该如何处置？”
寒山掌门程儒数眉头紧锁，混元派如此仓促处置江映雪，其中疑点未清，线索已断，令他极为不悦。
但江有鹤大义灭亲的姿态做得太足，他若再追究，反倒显得寒山咄咄逼人。
沉默片刻，程儒数终是摆了摆手，“既已如此，便由贵派”
突然，一道踉跄的身影，撞开了试图阻拦的执法弟子，扑到了尸体旁。
是知晏。
他竟然燃烧金丹消耗本命精血，挣脱了程紫璇的看护，跌跌撞撞冲了过来。
身上染血的白袍凌乱不堪，脸上毫无血色，唯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燃烧着一种濒临破碎的，近乎疯狂的光。
“映雪，映雪！”他跪倒在地，颤抖著伸出手，触碰到她冰凉的脸颊。
那触感让他浑身一颤，随即却更紧地，小心翼翼地捧住了她的脸，就好像江映雪只是睡着了，怕惊扰她的安眠。
“你怎么这么冷？”他喃喃著，解开自己染血的外袍，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将她冰冷的身体裹住，紧紧拥入怀中。
他低头，用脸颊贴着她毫无生气的额角，声音低柔得像在哄弄孩童。
“不怕，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这诡异而温情的一幕，让所有人僵在原地。
温照看着她敬慕的师兄，曾经的光风霁月似在昨日。
初入道时的指点，迷茫时的慰藉，是她对正道与风骨的全部向往，可如今，他抱着堕入魔道的叛徒，情深似海。
一种比愤怒更尖锐，比悲伤更无力的痛楚，涌上心头。
“知晏！你清醒一点！她已经死了！她是魔道的奸细！她害你至此！”沧云长老脸色骤变，厉声喝道。
知晏却全当没有听见，他低头，看着怀中女子紧闭的双眼，满是温柔。
“你看，你又任性了。”他轻声责备，手指梳理着她散乱的长发，“说了多少次，夜里风凉，要多穿些，你就是不听。”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柔和，沉浸在一个旁人无法触及的梦境里。
魔气与寂魂露的剧毒，连同这致命的打击，彻底摧毁了他最后的心防。
那个温润端方，持剑守正的太虚剑宗首席弟子消失了，只剩下一个被抽走魂魄，困在过往幻梦里的可怜人。
温照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明明她救下了知晏，明明她揭露了江映雪的阴谋，可是心里却一片苦涩，她救下的只是空壳。
“知晏师兄，节哀顺变。”干巴巴的安慰，找不到一点生动的劝慰人的描述。
“我为什么不早一点发现？”
泪水毫无征兆地滚落，一滴，两滴，砸在江映雪冰冷的脸颊上，又顺着她的肌肤滑落，混入那片暗红的血泊。
“我可以救她的！我应该阻止他的！”
悔意像巨大的洪流把知晏席卷吞噬，都是他的错，他早就察觉出映雪的不对劲，那些甜蜜背后藏着的穿肠毒药，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蛛丝马迹，那些被温情蒙蔽的清醒时刻。
是他的优柔寡断，是他的私心偏袒，是他一次次自欺欺人地纵容与包庇，亲手将映雪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都是他的错。
“知晏！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的剑呢？你的道呢！”沧云长老痛心疾首。
“剑——道——”知晏茫然地重复，空着的左手无意识地摸索著身侧，却只触到冰冷的地面。
他的青萍剑，早已在之前的战斗中脱手，不知所踪。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又看了看怀中仿佛沉睡的江映雪，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悲怆而绝望。
“没了，都没了！”
“剑没了！道没了！她也没了。”
他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扫过周围一张张或痛心，或震惊，或复杂的面孔，最后，定格在殿外那片逐渐亮起的，灰白的天光上。
“温照师妹”他轻声唤道，声音平静得可怕，“我让你失望了。”
“但这条路师兄一个人，走不下去了。”
温照瞳孔猛缩，一股冰冷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师兄！不要！”她失声喊道，
话音未落，知晏已经将体内最后残余的，被程紫璇用丹药勉强护住的一缕灵力，骤然逆转，
不是疗伤，不是逼毒。
而是自毁心脉。
温照怔愣在原地。
“知晏！不要！”沧云长老目眦欲裂，飞身扑上。
可是，晚了。
知晏低头，在江映雪冰凉的唇上，印下最后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然后，他抱着她，缓缓向后倒去。
倒下时，他的手臂依然紧紧环抱着她，将她护在怀中，用自己的身体，垫在了她与冰冷地面之间。
两人的身影交叠著，倒在血泊之中。
他最后的目光，依然温柔地落在她脸上，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极淡的笑意。
她不爱他又如何，终归是他陪她到了最后。
鲜血，从知晏口中，耳中，七窍中涌出。
魔气失去了最后的束缚，如同黑雾般从他体内升腾而起，丝丝缕缕缠绕着两人，仿佛为他们盖上了一层最后的黑暗衾被。
知晏的气息，彻底断绝。
那双曾经盛满和煦阳光，盛满对苍生温柔期许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大殿之内，死寂无声。
唯有殿外山风呜咽而过，卷动着檐角惊雀铃，发出空洞而苍凉的轻响。
晨曦的第一缕金光，终于刺破云层，斜斜照进执法堂高大幽深的门廊，落在那一对相拥而眠的身影上。
一个，是叛道者，死于无尽欲望。
一个，是殉道人，死于情深不寿。
都结束了。
寒山的黎明，终于来了。
可有些人，永远留在了昨夜
寒山后山，一处僻静的向阳坡地。
没有碑，没有铭文，只有一座新垒的土丘，安静地卧在几株苍劲的古松之下。
泥土还带着湿润的气息，混合著青草与山花的淡淡苦香。
知晏与江映雪，便合葬于此。
太虚剑宗没有接回他们的首席弟子。沧云长老最终闭目长叹，留下一句“便让他留在此处吧”，带着宗门之人连夜离去，背影萧索。
随行弟子中，有人红了眼眶，却无人敢言。
或许在宗门看来，给一个为了魔道奸细而殉情的弟子立碑，是对剑宗万年清誉的玷污。
混元派更是未曾派人来收尸，江有鹤那大义灭亲的一剑，已然斩断了所有情分与关联。
江映雪的名字，从此在混元派谱牒上被彻底抹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天光挣扎着从云层缝隙透出，染亮执法堂玄铁屋檐的轮廓，却照不进殿内凝固的肃杀与血腥。
江映雪的尸体孤零零伏在冰冷的地面上，那一剑太快，太绝，没有给她任何挣扎与辩解的余地，只留下这具迅速冷却的躯壳，和满堂挥之不去的沉重。
江有鹤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掌门应有的沉稳，他转向早已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的众人，再次深深一礼。
“孳女已伏诛，混元派管教不严之过，江某愿一力承担，稍后自会备厚礼，亲上太虚剑宗请罪。”
他顿了顿，声音微涩，“不知江映雪的尸首该如何处置？”
寒山掌门程儒数眉头紧锁，混元派如此仓促处置江映雪，其中疑点未清，线索已断，令他极为不悦。
但江有鹤大义灭亲的姿态做得太足，他若再追究，反倒显得寒山咄咄逼人。
沉默片刻，程儒数终是摆了摆手，“既已如此，便由贵派”
突然，一道踉跄的身影，撞开了试图阻拦的执法弟子，扑到了尸体旁。
是知晏。
他竟然燃烧金丹消耗本命精血，挣脱了程紫璇的看护，跌跌撞撞冲了过来。
身上染血的白袍凌乱不堪，脸上毫无血色，唯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燃烧着一种濒临破碎的，近乎疯狂的光。
“映雪，映雪！”他跪倒在地，颤抖著伸出手，触碰到她冰凉的脸颊。
那触感让他浑身一颤，随即却更紧地，小心翼翼地捧住了她的脸，就好像江映雪只是睡着了，怕惊扰她的安眠。
“你怎么这么冷？”他喃喃著，解开自己染血的外袍，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将她冰冷的身体裹住，紧紧拥入怀中。
他低头，用脸颊贴着她毫无生气的额角，声音低柔得像在哄弄孩童。
“不怕，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这诡异而温情的一幕，让所有人僵在原地。
温照看着她敬慕的师兄，曾经的光风霁月似在昨日。
初入道时的指点，迷茫时的慰藉，是她对正道与风骨的全部向往，可如今，他抱着堕入魔道的叛徒，情深似海。
一种比愤怒更尖锐，比悲伤更无力的痛楚，涌上心头。
“知晏！你清醒一点！她已经死了！她是魔道的奸细！她害你至此！”沧云长老脸色骤变，厉声喝道。
知晏却全当没有听见，他低头，看着怀中女子紧闭的双眼，满是温柔。
“你看，你又任性了。”他轻声责备，手指梳理着她散乱的长发，“说了多少次，夜里风凉，要多穿些，你就是不听。”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柔和，沉浸在一个旁人无法触及的梦境里。
魔气与寂魂露的剧毒，连同这致命的打击，彻底摧毁了他最后的心防。
那个温润端方，持剑守正的太虚剑宗首席弟子消失了，只剩下一个被抽走魂魄，困在过往幻梦里的可怜人。
温照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明明她救下了知晏，明明她揭露了江映雪的阴谋，可是心里却一片苦涩，她救下的只是空壳。
“知晏师兄，节哀顺变。”干巴巴的安慰，找不到一点生动的劝慰人的描述。
“我为什么不早一点发现？”
泪水毫无征兆地滚落，一滴，两滴，砸在江映雪冰冷的脸颊上，又顺着她的肌肤滑落，混入那片暗红的血泊。
“我可以救她的！我应该阻止他的！”
悔意像巨大的洪流把知晏席卷吞噬，都是他的错，他早就察觉出映雪的不对劲，那些甜蜜背后藏着的穿肠毒药，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蛛丝马迹，那些被温情蒙蔽的清醒时刻。
是他的优柔寡断，是他的私心偏袒，是他一次次自欺欺人地纵容与包庇，亲手将映雪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都是他的错。
“知晏！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的剑呢？你的道呢！”沧云长老痛心疾首。
“剑——道——”知晏茫然地重复，空着的左手无意识地摸索著身侧，却只触到冰冷的地面。
他的青萍剑，早已在之前的战斗中脱手，不知所踪。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又看了看怀中仿佛沉睡的江映雪，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悲怆而绝望。
“没了，都没了！”
“剑没了！道没了！她也没了。”
他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扫过周围一张张或痛心，或震惊，或复杂的面孔，最后，定格在殿外那片逐渐亮起的，灰白的天光上。
“温照师妹”他轻声唤道，声音平静得可怕，“我让你失望了。”
“但这条路师兄一个人，走不下去了。”
温照瞳孔猛缩，一股冰冷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师兄！不要！”她失声喊道，
话音未落，知晏已经将体内最后残余的，被程紫璇用丹药勉强护住的一缕灵力，骤然逆转，
不是疗伤，不是逼毒。
而是自毁心脉。
温照怔愣在原地。
“知晏！不要！”沧云长老目眦欲裂，飞身扑上。
可是，晚了。
知晏低头，在江映雪冰凉的唇上，印下最后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然后，他抱着她，缓缓向后倒去。
倒下时，他的手臂依然紧紧环抱着她，将她护在怀中，用自己的身体，垫在了她与冰冷地面之间。
两人的身影交叠著，倒在血泊之中。
他最后的目光，依然温柔地落在她脸上，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极淡的笑意。
她不爱他又如何，终归是他陪她到了最后。
鲜血，从知晏口中，耳中，七窍中涌出。
魔气失去了最后的束缚，如同黑雾般从他体内升腾而起，丝丝缕缕缠绕着两人，仿佛为他们盖上了一层最后的黑暗衾被。
知晏的气息，彻底断绝。
那双曾经盛满和煦阳光，盛满对苍生温柔期许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大殿之内，死寂无声。
唯有殿外山风呜咽而过，卷动着檐角惊雀铃，发出空洞而苍凉的轻响。
晨曦的第一缕金光，终于刺破云层，斜斜照进执法堂高大幽深的门廊，落在那一对相拥而眠的身影上。
一个，是叛道者，死于无尽欲望。
一个，是殉道人，死于情深不寿。
都结束了。
寒山的黎明，终于来了。
可有些人，永远留在了昨夜
寒山后山，一处僻静的向阳坡地。
没有碑，没有铭文，只有一座新垒的土丘，安静地卧在几株苍劲的古松之下。
泥土还带着湿润的气息，混合著青草与山花的淡淡苦香。
知晏与江映雪，便合葬于此。
太虚剑宗没有接回他们的首席弟子。沧云长老最终闭目长叹，留下一句“便让他留在此处吧”，带着宗门之人连夜离去，背影萧索。
随行弟子中，有人红了眼眶，却无人敢言。
或许在宗门看来，给一个为了魔道奸细而殉情的弟子立碑，是对剑宗万年清誉的玷污。
混元派更是未曾派人来收尸，江有鹤那大义灭亲的一剑，已然斩断了所有情分与关联。
江映雪的名字，从此在混元派谱牒上被彻底抹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天光挣扎着从云层缝隙透出，染亮执法堂玄铁屋檐的轮廓，却照不进殿内凝固的肃杀与血腥。
江映雪的尸体孤零零伏在冰冷的地面上，那一剑太快，太绝，没有给她任何挣扎与辩解的余地，只留下这具迅速冷却的躯壳，和满堂挥之不去的沉重。
江有鹤闭了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