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夷并没有离开寒山,而是御剑去了朝瑶峰,轻车熟路的摸到霓裳咏,不同于龙首峰上一座座巍峨庄严的宝殿楼阁,朝瑶峰上更像是凡尘中的市井街肆。
林下宅院,青石小巷,是皑皑苍茫里难得的一处人间烟火。
朱婴成为峰主以后,还在峰顶搭了一座戏台,题字“霓裳同咏”,那是他在世俗做戏子时的梨园牌匾名。
寒山人都知道,朱婴待在霓裳咏的日子比他自己闭关修炼的时间还多,常叫他的师尊,前任朝瑶峰主,也已经是太上长老的玄绥尊者,气得出关来抓他丢去修炼。
冯夷来找朱婴,自然不是催他修炼的。
提着两壶酒,寻了处舒服位置,靠着檐柱坐下,一只脚放在坐凳楣子上,慵懒而随意。揭开酒坛封口,清风撞怀,将冯夷的蓝袍广袖掀飞翩起,连着浓烈的酒香也四溢在亭台之间。
台上的朱婴油墨浓妆,凤冠霞帔,正水袖掩面唱着长生殿的四平调。
“六宫粉黛三千众,三千宠爱一身专。”
腰肢窈窕,唱腔似珠逐玉落,抬眸回眼间是万般娇媚,瞥一眼那位不请自来的客人,云步生莲,翩然落在冯夷的身侧。
玉指一掀,灵力便裹着那琼浆玉液从酒坛中升起,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漂浮在空中,散发著馥郁幽兰的烈酒浓香。只闻其味,朱婴那细长的柳眉便微微翘起,兰花指弯钩如月,撩拨一颗晶莹将红唇湿润,犹如烈焰入喉,只烧得人心神晃荡,飘飘欲仙。
“痴梦仙姑酿得“万艳同杯”,你去了东海?”朱婴嗓音带着戏腔余韵。
摇晃着手里的另一坛酒,万艳同杯在里面晃荡出乏味的水声,冯夷无所谓的点了点头,拎起酒坛便往嘴里灌。
见他如牛嚼牡丹的样子,朱婴没好气的将水袖一拂,漂浮着的水珠便纷纷落回酒坛当中,溅起阵阵叮咚作响的落水声。
“在东海你找到那个人了吗?”朱婴继续追问著,脸上浓艳的油墨也盖不住的担忧,那困了冯夷两百年的死局,何尝又不是压在他们这些师兄师姐心里的重石。
酒液滚入喉中,万艳同杯,引万千心绪,然而冯夷的眼中却始终清醒明澈,听了朱婴的话,粲然一笑,又摇摇头道,“人没有找到,不过我也没白跑一趟,这不给你寻了好酒来。”
朱婴神情不免一暗,上任掌门圆寂前为小师弟演算天机,发现他在百年之后便会有一场必死之局,他们用尽了各种办法,都没有办法破局,冯夷的修为也自此停滞不前。
仿佛天道已经将他的结局定好,掐著冯夷的喉咙,让他只能眼睁睁等待着被命运宣判的那一天。
直到十四年前,寒山邀玉宸道宫再为冯夷演算,天机却生变数,那是死局里唯一的变数。
后来程儒数与几位太上长老一起布下周天星斗大阵为冯夷推演,方才勘破一丝天机,破局之人,身在东方。
于是冯夷便一路往东寻去,上一次他传回门派的消息说他在东海发现了些踪迹,此番归来却是空手而归,如果不算那两坛万颗灵石也难买到的万艳同杯的话。白马书院 追嶵鑫彰洁
“师兄,你说女孩子会喜欢什么样的礼物?”相比朱婴的焦虑,冯夷显得没心没肺的很,凤眼含笑,语气却格外正经,似乎很认真的在求问。
若旁人听了,定以为这位风流剑尊终于动了凡心。但朱婴最清楚自己这个小师弟看似如春水多情风流,实则最忌牵扯情缘。
必死之人,又怎能枉负一片真心。
“怎么,白藏剑不是已经送你徒弟了?”朱婴尖长的腔调低了下来,眼神也不再娇媚,化作少年郎的腼腆模样,意味深长地念白,“我从此不敢看观音。”明明身穿的是杨玉环的凤冠霞帔,但那一颦一笑却似情窦初开的梁山伯,他戏的不是皮囊表象,而是入骨三分。
“先前见照儿性子太急,想磨磨她锐气,不慎震碎了她的铁剑。虽也是为了顺理成章赠她白藏,如今想来——实在是唐突了。”
放下酒坛,仰天叹了口气,自己深陷死局都不曾皱眉过的仑灵剑尊,此刻却觉得分外头疼,他没有养过徒弟。
他师尊带他的时候,隔三差五就是一堆揍,便觉得剑修就该是打出来的,可小姑娘到底是不同的。
“你把人剑给折了?”朱婴虽不主修剑道,却也知晓剑对剑修的重要性。想到那个一身傲气的少女,再看看这让人头大的小师弟,他毫不掩饰幸灾乐祸,抬手翻袖便将酒坛推了回去。
“若是旁的姑娘你送些漂亮物件儿,说几句软话便罢了,你那徒弟虽说不会怪你,却也不是好糊弄的,你自个儿找的万艳同悲,你就自个儿受着吧!”
且不管朝瑶峰上是如何愁云惨淡,那碧琼峰上已经是酸气冲天,周绚也是木系单灵根的消息已经传遍寒山,程儒数还专门去看望了这颗沧海遗珠。
直笑得嘴都合不拢,天衍气运只怕七分都在他寒山,大兴之兆呀。
沈盈月被徐青舟收入门下以后,在碧琼峰过得也很是风光。虽灵根测试时被温照的天赋盖过,在仑灵剑尊威压下生不出半分反抗之念,但单灵根资质到底得天独厚,走到何处都是众星捧月。
她有单独的阁楼庭院,师姐们送的礼物流水般送入,许多都是她这辈子未曾见过的好东西。
彼时,门外路过的同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高声谈论著寒山刚刚又新测验出来的单灵根。
沈盈月原是不甚在意的,正捧著一块极品羊脂玉的镯子爱不释手,可一听那人竟也是木系的单灵根,她顿时坐不住了。
竖耳细听,才知道那个木系单灵根原来就是和温照一起进寒山,在青云梯上怼过她,叫温月的女人。
“那温照兄妹便是来克我的!”
师姐送的上好的玉镯被摔了个粉碎,沈盈月的姣好的脸气得涨红,眼中如妒海翻涌,嘴里像是吃了酸枣一样发涩。
凭什么?温照运气就那么好,又是剑骨,又被仑灵剑尊收为唯一的弟子,现在连他的妹妹都能和她一样是单灵根。
而她却只能跟着一个元婴期的长老做她许多弟子里的一员,天道不公!
温照当然是不晓得自己莫名其妙就这么被人给嫉恨上了,将周绚的事情安顿好,她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算是放下了。
尽管她救周绚有自己的私心,目的是为了破坏唐随衣的计划,但周绚能够成长并且安稳下来,她也是真心实意的为他高兴。
唐随衣纵有天大本事,也不敢在寒山追杀内门弟子与剑尊首徒。
温照换回女装,一身紫苑罗裙裁得利落合体,裙裾上绣著暗金兰纹,丝线流光溢彩,走动时兰影翩跹,沉静的紫调衬得她眉眼愈发清冽。
她正前往宝华堂领取入门弟子物资,身后忽然传来清脆的呼喊声。
转身望去,是位青衣少女,眉眼俏丽鲜活,居然是那日被朱婴收入门下的五灵根弟子。
少女原本想上前搭话,看清她模样后,骤然瞪大双眼,惊得后退半步,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你——你是之前的温师兄?!”
她盯着温照的女装打量半晌,脸颊渐渐泛红,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认出来!原来你是师姐呀!”
温照对此并不意外,清冷的眉眼间掠过一丝柔和,淡淡点头,“嗯,在下温照。先前著男装,是为了行事方便。”
“我叫辛琉雪!今年十一啦,是朝瑶峰新入门的弟子!”少女性子爽利,惊讶转眼便散,几步追上来,笑容明媚,“温师姐,我们一起去宝华堂领物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