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杭都城在熹微晨光中苏醒,沿街的铺面陆续卸下门板,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温照在一家挂著老字号招牌的馄饨店里坐下,要了碗鲜肉馄饨,鲜肉馅儿的薄皮馄饨和著海味的热汤,温暖了身与胃。
小白依旧在她袖中沉睡,一夜过去毫无醒转的迹象。温照不放心将它独自留在客栈,便带着它一同出门采买。
走进一家成衣铺,温照换下了那身惹眼的红色嫁衣,选了件青竹色的齐腰襦裙。对镜自理时,用同色发带将枯黄的长发松松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平添几分随性。
镜中的少女眉眼灵动,一颦一笑间,皆是少女烂漫时的灵动飞扬,温照有些臭美的转了转裙摆。
十四岁之前,被人使唤著被迫成熟长大,十四岁以后,生命里除了仅有的一些人与事,就只剩下练剑与修行,温照克制地去遵守着太虚剑宗一百八十条的门规,从来没有放纵过自己的欲望。
如今想来,她活得那二十年,实在是浑浑噩噩,难怪师姐们都喜欢卖各式各样的漂亮裙子,嫌弃她只会穿门派分发的道袍,穿谢玄喜欢的白衣。
一口气又选了三套不同颜色的裙装,鹅黄、月白、藕荷,连带着贴身衣物,共花了四两银子。温照爽快地付了钱,请掌柜差人送到客栈,自己则继续信步闲逛。
午饭之前,温照又找了几家武器行的铺子,寻了下有没有合适的灵剑。从前她修炼的佩剑都是门派分配的,她作为谢玄这个宗门太上长老的弟子,即便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本命剑,但随身的佩剑也都是一等一的上品灵剑。
她既然脱离了那淬了毒舒适窝,选择入世,当然是得自力更生的,只是温照逛了许久,也没看到合她眼缘的剑,倒是有不少灵剑感受到温照的天生剑骨,而在蠢蠢欲动。
剑作为剑修的最亲近的伙伴,品级是其次,重要的是心意相通。剑亦有灵,在剑修选择剑的同时,剑也会选择自己的主人。
只可惜在前世,温照还没来得及找到与自己心意相通的本命剑,就众叛亲离,被一剑捅死了。
本命剑相当于剑修另外一条命,是至关重要的存在,温照并不心急,顺其自然等著属于她的那把本命剑。只是眼下她在外游历,的确是需要一把称手的剑来防身。
想来杭都城太平已久,武器铺里摆出来售卖的,大多是些纹路繁琐,材质听上去厉害,却大多华而不实,适合给普通修士用来当装点身份的佩剑,但不适合剑修。
用剑的修士并不能称之为剑修,需要大毅力,大勇气,以剑证道,视剑为唯一之道的人,方才能被称之为剑修。
而剑主杀伐,剑修的剑是杀人的剑,绝不是镶嵌金玉被高高供起的玩物,温照略有些失望的从武器铺走出来,她也不担心钱两的事儿。
剑修的穷,是穷修炼的灵石,却并不缺钱。对于修真者来说,只要他们愿意,数不尽的凡人捧著钱来巴结讨好给他们。
路过果子铺,看见有正在卖一碗一碗冰樱桃煎的,生意是暑夏里整条街最好的一家店,不少人排著队买。
温照好奇,也跟着去排队,原来是入夏天热以后,蜜饯生意不好做,那果子铺的老板就想出了个新花样,把樱桃果煎浸没在半融的冰水中,又淋上了蜂蜜,冰冷酸甜的口感很快就俘获了杭都城百姓的喜欢。
修士有灵力护体,感受不到冷热,但是温照看到那碗晕开了透亮的紫红色的樱桃煎,也忍不住嘴馋,就跟着排队买了一碗。边走边吃,裹着蜜的酸酸甜甜的味道,实在是让人愉悦。
闲逛时又询问了几个杭都城本地的小贩,找到家口碑好的老字号打铁铺子,温照和铁匠师傅商量,让他帮忙打一把铁剑,不需要什么花纹样式,三尺六寸,越重越好。
铁匠虽然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但眼力劲儿却是厉害,一眼看出来温照是个修士,又听她对铸剑的要求和理解,就知道是个懂行的。
也不敢欺她年纪小,就随便糊弄敷衍,只收了五两钱,作为定金,让温照三日后来取剑就行了。
采买完出行的干粮回到客栈,温照简单用了午饭以后继续修炼,待日头偏西,她又出门为小白寻找吃食。
找店小二打听了城里售卖灵兽肉的位置,小二告诉她,在南城专门有出售租借灵兽的兽坊,那里一条街上只要是关于灵兽的东西应有尽有。
等走到兽坊,刺鼻熏人的味道就扑面而来,温照只是揉了揉鼻子,就神色如常的继续往里走。
兽坊是一条道拉通过去长街,从头能看到尾,两边是铺子门面,门面看上去都不大,但里面却又暗藏乾坤。
从外往里走,最外头的是租售灵兽的摊位,大多是飞禽类的,可以载人腾飞万里,然后是出售灵兽的摊位,寻宝鼠,鬼面蝎,嗜血苍狼等等,只要有灵石都可以买到。
不过温照没有分出一丝多余的眼神去围观欣赏,从前她做门派任务去磨炼剑意的时候,这样子的低品灵兽,她没杀过一万,也有八千,实在是没什么稀奇的。
终于走到售卖灵兽肉的摊位,相比其他门庭若市的摊位,这个摊位就显得冷清许多。
见到有客人来,老板连忙热情的招呼道:“姑娘是要买灵兽肉吗?俺摊子上的灵兽都是才杀的,新鲜的很嘞!”
天衍大陆上人族作为天地主角,深受天道的眷顾与偏爱,就连强大如魔族也不能争其锋芒,至于没有开化的灵兽,更是只能被人族驯服奴役,甚宰杀成为之食。
弱肉强食,是亘古不变的生存法则。
“老板你这灵兔肉多少钱?”温照指了指摆在案板上剥了皮的兔子,笑问道。
“灵兔肉便宜,十两钱一斤肉。”灵兔是天衍大陆上最常见的普通灵兽,没有什么攻击力,和普通兔子相比,只是跑的要更快一些,所以价格也是灵兽里面最便宜的。
但相比五十文就能买到一只活兔的价格,十两一斤的灵兔肉对于寻常凡人来说已经是极其昂贵奢侈的东西了。
毕竟这灵兔肉不比其他灵兽肉吃了可滋补身体,最多就是肉质更鲜美一些,过过嘴瘾。
温照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递了十两银子给老板,“给我来一斤,谢谢。”
拎着用油纸包好的灵兔肉,温照刚拐过街角,身后突然炸开震天的兽吼。
她猛地回头,只见兽坊方向烟尘冲天,几只嗜血苍狼撞破朱漆大门,利爪踏碎青石板路,街上行人尖叫着四散奔逃。
灵兽的嘶吼声,人群的惨叫声,乱作一团,逃出来的灵兽到处乱窜,有人跑得慢被灵兽一甩头掀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昏死过去。
其实一只陷入暴走的嗜血苍狼见人就咬,已经有不少修为低微的修士或者凡人被他的暴走误伤。
温照顺手将一个在混乱里不慎跌倒的小姑娘扶起来,就准备跟着人流往外走,不去多管闲事。像这种兽坊一般都有专门筑基期客卿坐守,还轮不到她这个炼气期出头。
可不知道为何,迟迟不见有高手出来镇压暴动,反而有试图上前阻拦的护卫反被那嗜血苍狼撕咬,开膛破肚,场面血腥至极。
但这头嗜血苍狼却与其他四处乱撞的灵兽不同,它猩红的眼珠死死锁定了一个方向,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敌,竟不顾一切地朝着温照身后不远处扑去。
那里,一个身着锦袍,面如冠玉的富贵公子正被一群仆从死死护在中央。少年被吓得脸色煞白,却仍强装镇定,紧紧握著腰间那柄寒光凛冽的佩剑。
温照微微挑眉,真是一出好戏啊。
她掂了掂手中轻飘飘的油纸包,又瞥了眼那少年腰间一看就价值不菲的佩剑,眸光一转——这可真是肥羊送上门,不宰白不宰。不过瞬息,就已来到富贵公子身侧。
他的随从已经冲上去抵挡嗜血苍狼的攻击,但他带出来的护卫最高也就是练气二层的境界,和有人类练气四层修为相比的嗜血苍狼比起来,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温照右手疾探,抽出少年腰间佩剑,同时将兔肉塞进他怀里:“拿好!”
“帮我拿好了!”
利剑出鞘,寒芒乍现。
见她身形起处,青衣翩跹间,已至恶狼面前,虽然这畜生不过是低等一品的灵兽,但狂暴状态下,温照也不敢托大。
运起灵力震慑,有前世多年猎杀灵兽的经验,剑锋所指,直逼嗜血苍狼面门弱点。只见寒光四射,凌冽的剑意让感受到致命威胁的嗜血苍狼本能的想要退后避开锋芒。
可温照怎么会给它机会,青锋斜削,俨如狂风扫叶,剑尖直直刺入嗜血苍狼的右眼,只听一声呜咽惨叫,嗜血苍狼用仅剩的眼珠凶恶狠毒的瞪着眼前女人,势要将她撕碎。
温照哪里管它什么眼神,眼神要是能够杀人,她早就把林朝朝瞪死了。只见她乘胜追击,剑势越战越盛,没有眼花缭乱的剑招剑式,每一招都快准狠的直击嗜血苍狼的要害。
嗜血苍狼败势已显,很快就落了下风,温照抓住它的破绽,剑气暴涨,将嗜血苍狼掀翻在地,一剑利落的刺入它的天灵盖里,将嗜血苍狼死死钉在地上。
溅出的鲜血,被温照一个侧身避开,差点就弄脏她新买的裙子了。
嗜血苍狼挣扎了两下,就断了气,彻底失去生机。
眼中滔天的战意随之褪去,温照垂下眸,右手的异样感让她蹙了蹙眉,面上却不显,用左手将剑从嗜血苍狼的天灵盖里拔起,在欢呼与惊叹声中,走到那个已经惊呆了的富贵公子面前。
感受到她身上未散的杀意与戾气,和提着剑杀神模样,富贵公子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可能是觉得自己的样子有些丢脸,那富贵公子涨红了脸,抬手作揖道:“多谢仙子救命之恩,在下唐家三子,唐随衣,还不知道仙子名讳。”
杭都城里除了修为最高,听说已经元婴中期的城主以外,还有四大家族,势力排名分别是王家,周家,赵家,还有唐家。
四大家族中都有金丹期的修士坐镇,族中子弟自幼修行,根骨出众的还会被送去家族依附的门派里修炼,成为弟子,可以说是枝叶繁茂,人才辈出。
温照手腕一转,长剑便精准地滑回了唐随衣腰间的剑鞘,动作利落干脆。她瞥了眼这位还在发愣的唐公子,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却下意识摸了摸鼻尖。
“白照。”温照淡淡地报上一个假名。在她看来,肥羊只有羊毛多和羊毛少的区别,至于姓什么叫什么,根本无关紧要。
报完名字,她便朝唐随衣伸出了手,语气简洁明了:“我的兔肉。”
唐随衣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看着她伸出掌,又对上她那双冷淡疏离的眸子,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抱着人家的东西。
他脸上又是一热,连忙手忙脚乱地将怀里的油纸包递了过去。
刚把油纸包掂回掌心,温照眼角余光便瞥见街口涌来大批人影。
这些人身着不同款式的家徽服饰,显然不止一家势力收到了兽坊暴动的消息,此刻正纷纷带着护卫赶来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