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目光集中的地方,哪里,等侯着七匹马,七个人,他们都是经过了层层选拔,在其中脱颖而出的骑手。
他们每个人都严阵以待。
知道即将要开始比赛了,围观的人群也逐渐减小了声音,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嘟——!””
一声尖锐的哨响。
如同开闸的洪流,几匹骏马如同离弦之箭,轰然冲出!马蹄踏击大地,声音沉闷但响亮——随即,观众席开始沸腾起来。
“冲啊!”
“跑啊巴图!”
“加油!”
“快!快!”
“扎西!扎西加油!”
整个会场,就在比赛开始后的一瞬间,震耳欲聋的呼喊瞬间爆发,罗秉文的心跳也不由自主的加速,目光紧紧看着格日勒图。
不说他只和格日勒图认识。
就说这是在国外的比赛,罗秉文当然更希望来自华夏的格日勒图捧起第一名的奖杯,心里天然就有了偏向。
格日勒图现在不是第一名,但他却是在第一梯队,没有被第一名拉开距离。
决赛的跑道要比预赛长一点,格日勒图又是一个擅长慢慢提速的选手,越到后半程,他们的速度越快。
罗秉文自己就是被这样超越的。
对于任何比赛,乃至任何需要竞争的东西来说,暂时的第一都不是第一,是要看谁笑到最后,那才是真正的第一。
而且骑马这项运动,考验的也不不仅仅是速度,还有耐力、策略与骑手马匹之间无间的默契。
罗秉文算是内行。
他觉得格日勒图的节奏保持得很好,而且前半程跑第一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事,破风总是要用到更多的体力和爆发力。
赛马真正比赛的时间很短。
很快就进入了后半程,竞争进入白热化。
第一梯队有三个人,包括格日勒图在内,三个人交替着领先,每一次超越都引发观众席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罗秉文也很紧张。
偶尔抬头看了下会场,看到这个稍显简陋的露天场地,此刻仿佛被点燃了,看台之上,不再是分散的个体,而是一片沸腾的体育观众。
穿着鲜艳蒙古袍的男女老少手臂疯狂地挥舞着,如同风中劲草。
他们呼喊的加油声,现在也不是一个个喊出来,专门给其中某一个骑手的,而是汇聚了起来,大家异口同声的喊道。
“前进!前进!”
“加油!”
“冲啊,蒙古勇士!”
气氛太热烈了,太疯狂了,罗秉文在欧洲的时候跟朋友看过两次足球赛,那达慕观众的样子就算和足球决赛的观众比起来也丝毫不差。
而且他们还不是为某个队伍加油。
而是为这场比赛的精彩加油。
就在这时候,赛道上的骑手们已经到了最后的一条直道,罗秉文顾不上看观众的反应,视线看在跑场上。
一直紧咬在第二位、蓄势待发的格日勒图,猛地一夹马腹,身体几乎与马背并行,口中发出一声短促有力的呼哨!
这声音罗秉文熟悉。
就是这个声音,让格日勒图在落后自己的情况下,短时间跑得飞快,就象起跑的时候大家都有一个氮气加速,大家都用了,而他留在了最后。
果然。
那匹骏马仿佛与他心意相通,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冲刺力,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硬生生从内侧狭窄的空隙中挤开领先者,以半个马身的优势,率先冲过了终点线!
又是这半个马身?
罗秉文有点怀疑这家伙是遇强则强了,怎么总是领先这么一点点冲过终点线呢?
整个会场在短暂的、令人室息的寂静后。
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欢呼!
“冠军!”
“冠军!”
声浪几乎要将这个看台掀翻!
罗秉文看到前排的很多人都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拿出了一条蓝色的哈达,用力的往跑道上丢出去,那些丢不过去的,也从后面往前传。
整个跑场在这瞬间仿佛在落蓝色的雨。
而格日勒图也没停下来休息,他骑马跑到场边,也不下马,弯腰把身体挂在马的身侧,然后伸手从地上捡起几条哈达,高高举起。
他在沿着场边,绕着比赛场地跑。
在草原,蓝色的哈达代表祝福,代表天空,在此刻,也代表胜利,代表欢庆。
被层层选拔选出来的勇士拿着大家给的祝福,随着骏马的奔驰,在他身后交织、翻飞、流淌,形成了一道流动的、充满生命力的画面。
罗秉文此刻的手在抖动。
果然,出来旅游总会有新收获,在家一直想不出要画什么东西,而出来旅游,短短时间他就有三幅画想要创作。
画不完,根本画不完。
要一直这样,二十幅画的任务算什么?别说明年了,今年春节之前罗秉文就能把任务完成,然后在家里玩游戏躺平一段时间。
比赛已经结束一段时间了,但现场上的热闹还远没结束。
格日勒图绕场一周,重新跑回来后已经捡了很多的哈达,他终于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穿着蒙古族盛装的少女早就在一边等着了,有人拿着哈达,白色的,有人捧着杯子,里面装的应该是酒,蒙古人,尤其是蒙古人的勇士们,爱好可能比较单一。
任何场合,酒是绝对不会缺的。
然后等到人下马了,这才上前,献哈达的献哈达,敬酒的敬酒,他接过去也没喝。
罗秉文远远的看他用手指沾酒点了三下,弹向天空(敬天)、弹向地面(敬地)、最后轻轻点在自己的额头(敬祖先),然后才仰头一饮而尽。
这套流程如果搜索‘在蒙古家庭做客有什么规矩”里面都会写。
观众们也在这时候逐渐安静下来。
颁奖仪式简单而隆重。
当格日勒图被授予像征冠军荣誉的奖杯和绶带后,主持人将扩音器递给了他。他站在场地中央,成为数万道目光的绝对焦点。
感谢生育他的草原,感谢并肩作战的爱马,感谢了主办方和热情的观众。
然后,就在罗秉文以为要结束演讲的时候。
格日勒图指了一个方向。
罗秉文当即就有一种感觉,感觉格日勒图在看自己,也是在指着自己。
“最后,我要特别感谢一位尊贵的朋友!一位用他的画笔,让世界重新认识了我们蒙古民族不屈灵魂的朋友!”
他顿了顿,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
“罗秉文先生!”
啊?
我?
罗秉文一下懵了,怎么就说到自己身上了。
格日勒图这一句感谢算是人群当中引起了骚动,巨大的骚动。
“罗秉文”这个名字,在蒙古早已家喻户晓!
前两天罗秉文在看博克的时候被认出来了一次,然后就被一群人围观,还参加了一个赛马预赛,认识了格日勒图。
那时候看他们的可能也就几千?
当时比赛的场地不是这个体育馆,而是在乌兰巴托郊外的草原上,偌大的草原分布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比赛地,还有摆摊的,卖美食的。
罗秉文闹出的只不过是小动静。
而在这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格日勒图身上,而他指着一个方向说了一句感谢罗秉文先生,这让所有人都记起来了这段时间新闻上对于罗秉文的介绍。
电视上还播放了罗秉文的那幅画。
《蒙古草原天气晴》
就算是没有电视的,电台里面也详细介绍了罗秉文的生平,荣誉,然后描述了那幅让所有蒙古人都被震撼到的作品。
此刻,无数目光带着惊、探寻,最终齐刷刷聚焦在罗秉文身上!
格日勒图继续说道:
“您的作品”《蒙古草原天气晴》!画中那位在暴风雪中守护羊群、眼神比钢铁还坚毅的蒙古女孩,她不仅仅是一幅震撼世界的油画!她是我们每一个蒙古人血脉中流淌的勇气,是我们面对风雪、面对任何挑战时,心中燃起的那团不灭的火焰!”
罗秉文有点坐蜡了。
观众们也响起掌声。
确实,对国际上的那些评论家们来说,这幅画或许不是罗秉文最好的作品,也不是最震撼的作品。
要说惊艳,有《霜与雾的挽歌》,说精美,有刚送到双年展就技惊四座的《罗诚夫妇画象》,说传神,有《云端之下,人间之上》。
这些都是罗秉文在五级以后才创作的作品。
技法都在《蒙古草原天气晴》之上。
但对于一个民族,对于一个曾经辉煌过,现在不上不下,甚至感觉有些边缘化的民族来说,那幅表现了从古至今蒙古人不变的精神的作品,才是他们最喜爱的画。
格日勒图也不知道是不是提前背了下来。
说话都是一长段一长段的。
“是你的画让全世界看到了我们草原儿女真正的精神,坚韧、无畏、守护家园的决心!”
“罗先生,您用您的艺术,为我们的民族精神树立了一座不朽的丰碑!今天,我站在这里,手握这枚小小的奖杯,我心中想的是您画中的那个女孩!”
诺敏躲在其其格的身后,已经不敢露头了。
她知道罗哥哥的画里是自己,那是他和罗哥哥刚见面时候的样子,唔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还好没人知道是我。
她下意识的躲避,被其其格反手抱着。
“我要象她一样!我要象您画中的英雄一样!不仅仅是在赛场上争得荣誉,更要用我的每一次奔跑,每一次对草原的热爱,去证明、去传递、去守护这份属于我们蒙古人的骄傲!我要用我的方式,象您用画笔一样,为这片生养我的草原,贡献我的全部力量!”
“谢谢您,罗秉文先生!”
格日勒图朝着罗秉文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您的画,给了我方向,也给了我无穷的力量!您是我们草原永远尊贵的朋友!”
这是我粉丝?
我去,在这样的场合—
他说得精彩,现场观众的喊声也很大,但喊的人太多了,罗秉文只能听到什么英雄,什么朋友之类的。
经过这么长时间蒙古官方的宣传,他在这里的知名度远比一些明星更重。
还好大家都还挺理智的,没有象国内的饭圈粉丝那样疯狂,不然这几万人不得弄出个什么踩踏事故来?
内蒙的,二十来岁,不知道是不是也刚大学毕业。
这发言稿写得太夸张了。
他心情有点复杂,有一半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弄得有点不知所措,另一半是被这滔天热情点燃的、难以言喻的荣耀感。
被整个民族以如此狂热的方式认可他的艺术,这份冲击力远超他之前得到威尼斯双年展特别荣誉奖。
罗秉文看一些保安过来了,就对其其格他们说道:“你们先回去吧。”
“好,你————你小心。”
“没事。”
格日勒图站在场中央,看着因自己几句话引爆的场面,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制造了多大的麻烦,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他可不知道外蒙一直在宣传罗秉文。
在他知道罗秉文就在那达慕以后,回去就写了这份获奖感言,还背诵了好几天。
没想到一个感谢还能引发这边的人这么大的反应,主持人经验丰富,立刻接过话筒,试图控制局面,声音洪亮而充满激情:
“朋友们!朋友们!请安静一下!让我们再次把掌声献给我们的冠军格日勒图!也献给带给我们草原人艺术瑰宝的罗秉文老师!”
掌声再次如雷鸣般响起。
主持人看向罗秉文的方向,说道:
“罗秉文先生!我们尊贵的朋友!格日勒图勇士代表我们所有人说出了心声!您看,大家的热情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了!不知我们是否有幸,请您走上舞台,接受我们草原最诚挚的敬意,哪怕只是向大家挥挥手?”
感谢!
罗秉文心里的害怕一下就没了。
在那达慕的体育馆对下面的人挥挥手,当然也是对电视直播里面的观众挥挥手,这是最高规格的邀请,也是一个台阶。
再让罗秉文待在这人群中间,他是走也不是,坐也不是了。
就在他站起的瞬间,欢呼声达到了一个新的顶峰!
一路往前走,周围的人一路都在鼓掌,欢呼,喊着什么加油,再画一幅之类的。
在画了在画了。
三幅草原相关的作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