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响力”
罗秉文轻轻的念这个词。
他现在最缺的就是这个东西。
他成名太晚,最火热的时候是上次港岛的巴塞尔艺术展,当时国际上不少杂志都报道了他的事迹。
但那时候罗秉文还没突破,没有真正能压场子、让人看了就忘不了的大作,很可能一些人看到了,留了个模糊的印象,但很快就被其他新闻淹没了。
而且港岛巴塞尔艺术展,那终究是一个东方的艺术展。
就算顶着“世界最大艺术品交易市场”的名头,在一些根深蒂固的欧美人眼里,分量可能还比不上他们本土的一个一流展会。
所以这次双年展真的是一个机会。
很好的机会。
不但挤进了预展周,还拿到了主题馆独立展位的资格。
一个只属于他罗秉文的、完整的空间。
能一次性地展出四幅作品,不用和其他人挤在一起,观众走进去,目光所及,只有他罗秉文的画。
这种待遇,这种聚焦,是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顶级平台。
电视里的新闻已经切换到下一条,开始介绍即将要开始的威尼斯双年展。
这回新闻里面就没有他了。
罗秉文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能听到很小的,小小的轰鸣声,罗秉文扭头一看,一架看起来和手办差不多大小的客机正在起飞。
指示灯一闪一闪的。
他靠进沙发里,闭上眼睛,感受着毕业后的第一份宁静。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罗秉文就一直在意大利学习,学生的身份就和公司里面的员工似的,虽然在这里当学生远比以前更轻松。
但心里总是觉得不自由。
现在总算是毕业了。
他就这样窝在酒店套房巨大的沙发里睡着了。
再醒过来已经到了设置好的闹钟时间,罗秉文显然没睡醒,半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才慢悠悠到卫生间洗漱。
走出酒店,接送的车辆已经停在了门口。
看了下手机,贝克尔两小时前还给他发了消息过来:“你几点的飞机到威尼斯?落地后给我个消息,推广计划有几个细节要跟你敲定。”
看到消息,罗秉文脑海里就已经有了贝克尔此刻红光满面的样子。
从画廊联合佛美为罗秉文申请独立展馆成功开始,画廊的推广机器就已经全力开动,纪录片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围绕威尼斯双年展,围绕他这个‘新生代第一画家”,圣马可画廊肯定会有一系列的组合拳。
那三千万欧元的投入,现在已经变成无声的引擎在幕后高速运转。
罗秉文在手机上敲了下:“早班机,落地联系。推广计划发我邮箱,我看看。”
那边应该在忙,不过还是在罗秉文登上飞机之前回了消息。
“没问题!马上发!罗,这次是天时地利人和,我们一定要抓住!让全世界都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寒湾暮霭图!”
“寒湾暮霭图?”
贝克尔倒是把他新作的中文名字记得牢牢的。
还说中文,罗秉文差点没听懂。
飞机降落在马可波罗机场。
罗秉文上次来这里还没这么热,这边虽然说是水城,水很多,但和蓉城那种温润的气候又截然不同。
欧月灵早就等侯在机场。
她上前和老板拥抱了一下,这才笑着说道:“欢迎老板回到忠诚他的威尼斯。”
罗秉文赏了小助理一个老瓜崩。
“哎哟!”
“走吧。”罗秉文拖着行李箱往前走,问到,“这边的情况怎么样了?一切顺利吗。”
“顺利,贝克尔先生是个很细心,领导性很强的人,我们就负责拍纪录片就行了,这两天来了个叫韦林的人找你。”
韦林?
罗秉文一下子想到之前在俄罗斯的时候自己的跟拍摄象。两人兴趣相投,聊得还算尽兴,约好回到意大利一起出来街拍的。
“然后呢?”
“我们说你没在,他就说过两天再来找你。”
“好。”
这回他住的酒店是工作室找的,在圣马可广场附近,方便前往绿园城堡和军械库两大主展区,
罗秉文的画就在绿园城堡展区。
安顿下来后,离与贝克尔团队约定的会议还有几个小时。
欧月灵很期待地问道:“罗哥,要一起走走吗?我们上次住的酒店好象就在这附近。”
“你英语练得怎么样了?”罗秉文问。
“保证没问题,和贝克尔先生交流都没有问题。”小助理信心满满。
不过罗秉文还是没让她陪。
意大利是他的主场,刚才坐船过来住酒店的时候,他甚至警见了自己佛罗伦萨美院的一位老师。
他想自己随便走走。
在双年展开始的前夕,感受一下这座即将见证他艺术生涯最重要时刻的水城。
罗秉文当然没有明确的自的地,
只是沿着狭窄的巷道走,避开游人如织的主干道。
阳光通过古老的建筑缝隙洒下,在潮湿的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贡多拉船夫的吆喝声和远处教堂的钟声时隐时现。
不过走着走着,他看到远处升起了很多彩色气球。过去一看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另一个主展区一一军械库。
这时候,身后传来引擎声。
一个车队驶来,两辆专门运送贵重物品、车身印着知名艺术品运输公司logo的厢式货车停靠在军械库展区的入口卸货区。
车刚停稳,两辆车上立刻下来一群穿着统一深色制服、动作训练有素的工作人员。他们迅速而谨慎地打开货箱,里面是六个带有电子温湿度显示的恒温恒湿高级画箱。
罗秉文对这种箱子再熟悉不过了。
他现在的重要作品也是享受这种级别的保护。
能用这种顶级画箱运送作品的人,都是成名已久,作品具有巨大市场价值的顶级画家。这位来得算晚了,毕竟大部分人,包括罗秉文自己,都已经在几天前完成了布展。
这边是军械库展区,和他参展的绿园城堡展区不同,没什么交集。
他本想继续往前走,但听到前来迎接的展区工作人员用意大利语夹杂着英语的交谈飘了过来:
“塞西莉女士总算到了—”
“动作快!小心一点搬!磕碰一点,卖了你都赔不起!”
“上帝保佑,总算赶在预展周前—”
塞西莉?
罗秉文心中一动。
这位以充满动感、色彩浓烈、情欲喷张的具象绘画闻名于世的英国女画家,是当代艺术界极具分量的名字。
她的画作价格高昂,市场表现极其强劲,是那种能定义一个时代的艺术家之一。
她竟然也在这个展区?虽然知道威尼斯双年展群星璀灿,但真在布展尾声撞见这位大神级人物的作品抵达现场,还是让他感到一丝意外。
好奇心压过了离开的念头。
他摸出自己作为参展艺术家的身份卡,在入口处刷了一下。展区目前还是未开放状态,内部正在进行最后的布展和调试,但持有权限卡的艺术圈人士可以进入。
罗秉文也没想到,自己到威尼斯还没去看一眼自己的展厅,反倒先来到了这边参观别人的作品展区内光线相对外面稍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涂料、木材和电子设备混合的气味。
巨大的空间被分割成不同局域,有的展位还在搭建框架,有的已经布置好灯光,艺术品被小心翼翼地安置或悬挂。
工作人员步履匆匆,对讲机里传来各种指令。
罗秉文循着刚才那队人马的动静,很快找到了目的地一个空间不小、位置颇佳的独立展位。
画箱已经被打开,工作人员戴着白手套,正在极其小心地拆开内部的保护层。展位内部已经布置好深色的背景墙和专业的射灯轨道,氛围感十足。
几幅巨大的画作逐渐显露真容。
“额罗秉文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有点尴尬。
这这是他免费能看到的吗?
裸体。
欲望。
这位大神的作品向来都是这种风格,罗秉文当然知道,但塞西莉·布朗作为现存的,作品价值最高的十位画家之一,他以为自己来看到的会是一点超出自己想法的,不同的东西。
但没想到这一点超出自己想法的是肉欲,
强烈的视觉冲击扑面而来。
狂野、迅疾、充满爆发力的笔触在巨大的画布上纵横交错,厚涂的颜料堆积出令人心悸的线条但抛开这些外在的东西,罗秉文很快说服了自己,心平气和的看着这几幅画,不仅是画作,还有这顶级艺术家作品布展的过程本身。
与他追求的静谧、深邃、通过克制和微妙变化传递哲思的风格相比,布朗的作品完全是另一个沸腾的极端。
但两者在艺术表达的强度上,却有着奇异的共鸣。
“感觉如何?年轻人。”略带沙哑、带着清淅英伦腔调的成熟女声在罗秉文侧后方响起。
罗秉文转过身。
一位身材高挑、穿着沾有颜料的卡其色工装裤和黑色高领衫、头发随意挽起的女士站在那里。
她看起来五十多岁,面容有岁月痕迹但眼神锐利明亮,正是塞西莉·布朗本人。
她似乎刚结束和布展负责人的沟通,目光也投向自己那几幅正在被小心翼翼挂起的画作,和罗秉文说话以后往前走了几步。
“布朗女士。”罗秉文喊道。
“您的作品非常震撼,充满了原始的力量,颜料本身仿佛在搏斗和呐喊。”
“搏斗?呐喊?哈,它们确实不太安分,总想挣脱掌控。”
她这才完全转向罗秉文,“罗秉文?我没念错你的名字吧?东方的名字总是奇怪。”
“您认识我?”
“当然,否则我怎么会和你搭话?我的画来得晚,但我在上周就已经到了威尼斯,这可是和你反过来了,我问过圣马可画廊的人,他们说你晚一点才会到。”
“不好意思,但很荣幸你能知道我。”
“地球也不算大,艺术圈的消息跑得比飞机快。”塞西莉耸耸肩,语气随意,“我看过你的几幅作品,很令我震撼,真的,那种静谧的感觉,还有你画里融合的东方风格。”
她指了指墙上的几幅画,说道:“和我这种吵吵闹闹的风格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东西。”
罗秉文不知道她的脾气,想了下说道:“艺术表达的路径不同,我从小在华夏长大,这样的风格已经融入到了我的潜意识里。”
“恩,生长环境对创作的影响确实很大。”布朗赞同地点点头。
“好了,我得继续盯着他们布置,祝你好运,期待你在这次展出后名声大噪,确实也需要一种新的风格入场了。”
她伸出手,干脆的告别。
“谢谢,布朗女士,也祝您布展顺利。”
两天后,终于到了预展开始的时候。
今天的威尼斯一大早就弥漫着不同往日的躁动,一大早街头上就到处都是人,圣马可广场附近的酒店门口,穿着考究、步履匆匆的人们明显增多。
哪怕预展周和大部分的普通人都没关系,但他们总能在别人的只言片语中,或者一些媒体人的口中听到有关画作的消息。
通往绿园城堡和军械库的渡船码头排起了长队,但秩序井然,
能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的,大多是持有邀请函的顶级藏家、重要画廊主、策展人、艺评家和少数像罗秉文这样的参展艺术家。
不过他们这些画家可以提前入场,大多数在凌晨就到了展位。
罗秉文的独立展厅还有个小房间,罗秉文晚上就是在这里休息的,没有回酒店。
今天他也醒得早,一出房间就是自己的几幅画,如果从入口进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的那幅《云端之下,人间之上》
这幅画的视觉语言可以说是全世界都能看懂,即使表面上看上去是说的藏地,
但内核是全世界的宗教文化。
左边的空间有两幅画,靠近中间一点的是《霜与雾的挽歌》,下面的介绍有中文名字《寒湾暮霭图》,然后是《采药》。
右边的空间小,还有一个隐形门,通往休息室。
这边只挂了一幅画,是《蒙古草原,天气晴》
这幅画当初只在港岛展出,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还有很多人专门从世界各地奔赴港岛去看这幅画,尤其是草原民族。
外蒙可是说过用国礼换画的,
上午十点整,预展正式对开放闸口开启的瞬间,一股精心装扮、气场强大的人潮便涌了进来。仿佛一道无形的闸门打开,释放出了全球艺术市场的顶级购买力。
他们可能带不走罗秉文的作品。
但他们的评价,能无限的抬升罗秉文的作品价值。
从无名小卒,变成艺术界的宠儿,一幅画从百万开头,变成千万,甚至上亿-威尼斯双年展上演过太多次这样的奇迹了。
所以这就是双年展,艺术界独一无二的艺术盛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