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秉文提着沉甸甸的打包盒离开这家餐厅。
只是一份饭而已,这分量真是足,我刚才吃了有这么多东西吗?
他现在是不饿了,在亚洲中心等着的巴特尔可没什么东西可以吃,这这份颓饭就是给他打包的,他应该也会满意。
毕竟在蓉城生活了几年,两人的口味应该是差不多的。
就算不能吃辣,这颓饭也并不辣。
回去的时候,他故意绕开了商业街,朝着有老房子的那边走,走上了一道斜坡。
水泥的墙壁上贴着招租的gg,红色的油漆早就脱落得差不多了,底下又被人涂上了新的电话号码。抬头看去,晾衣杆从铁窗里横叉出去,挂着洗的发白的衬衫,校服,在湿热的风里微微摇晃。
这才三月底,港岛已经开始热起来了吗?
转过街角,市场的声浪突然扑面而来。
这是一个很小很小的街道,私家车在这里是绝对过不了的,但来往有不少骑着小电驴的人,女人居多,在买菜。
小菜市场啊。
但也有肉。
这里没有超市的冷气与货架,只有摊主们用铁皮,木板和塑料布搭建起来的临时王国。
嗯,每一个摊位就是一个王国。
罗秉文看一个杀鱼的摊位挺热闹的,就过去看看,阿姨穿着防水的围裙,叼着一根烟,单手从水箱里捞起一条挣扎的石斑,刀背啪的一敲,鱼就不动了。
血水溅到她的围裙上,和昨天,或者是前天的痕迹混在一起,变成褐色的斑点。
旁边买菜的老太太不满的用粤语骂了几句脏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脏话,反正这语气挺象的,
然后卖鱼的女老板也生气了,用菜刀劈在菜板上。
罗秉文受了无妄之灾,飞溅出来的血水又溅到了他的鞋子上。他后退的时候又撞到了一个拿着食盒,吃着鱼丸的花臂大汉。
卧槽,黑涩会啊?
不过那人被撞了也没生气,笑着说:“行街小心啊,老细。”
老细?这是什么意思,在骂我吗?
不过这表情不象啊。
卖鱼的女老板最先反应过来,看到罗秉文脏了的白鞋子,连忙说道:“对唔住啊老板!你要买点什么?”
“我就看看。”
“买条鱼啦,给你打八折。
“我住酒店,买回去也没办法煮。“
“前面拐角有代客加工嘛!做好了拿回去吃,配上你拿着的外卖,哦哟,味道一绝的哦。“
罗秉文还是没买,摇摇头走掉了。
再往前面走一点,下了一道楼梯就进入现代化的城市了。
四周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如果不是住在本地的人,那些来港岛旅游的游客们,应该不知道这算是市中心的位置居然有一个隐藏的上时代小市场。
这种小市场罗秉文觉得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因为他第一次来,以前也没见过这样的市场,感觉很有江湖气,这是内地市场,欧美的市场所看不到的东西。
熟悉,是因为很多港片里面,都有出现这样市场的一角。
甚至主角就直接在市场上走来走去。
如今到现实里一看,罗秉文就有一种电影照进现实的感觉。
罗秉文甚至能想像出成龙从哪个转角突然冲出来。一个翻身跃过鱼摊,顺手抄起晾衣杆当武器,在狭窄的巷道里上演一场精彩的追逐战。
那些挂在铁窗外的衬衫会成为他借力的道具,装着活鱼的塑料盆会被踢翻,水花四溅中反派们摔得人仰马翻·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巴特尔应该等急了。
于是,罗秉文离开这条感觉很有故事的巷子,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当中。
画展还在开着。
不过罗秉文再进去的时候,已经有很多摆出来的画已经有了soid字样,这是代表被卖出去了,
只是因为开展的关系得留在画展上。
画展一结束,这些标记好的作品,就会被送到别人的家里。
《蒙古草原,天气晴》这幅画前面也围了很多人,罗秉文过去的时候听到有人喊:“为什么不标价!”
“是啊,总得有个价格吧,这幅画我要了!”
一个贝克尔从意大利带来的销售人员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但罗秉文能看到他额头流下来的汗水应该是被围住的时间太长了。
又热,还得和这些人解释,确实有点伤脑筋。
“先生,这幅作品是艺术家特别保留的,暂时不参与销售。”他用英语说。
“不卖?那挂出来做什么?“男人提高了音量,引得周围的人都转过头来,“你知道我是谁吗?“
罗秉文深吸一口气,走过去说道:“这是我的画。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秒。
西装男上下打量着罗秉文一一他穿着一件年轻人的卫衣,手上提着外卖袋子,鞋子上带着未干的血渍,怎么看都不象是个“艺术家“。
“你就是画家?“
“对。”
“我很喜欢这幅画,你画得很好,开个价吧。”
“抱歉,这幅画暂时没有销售的计划。”
“什么?”
他刚想说什么,但贝克尔已经从其他地方赶过来了,看到罗秉文现在的样子也是一愣,这幅样子确实不象正在参展的画家,象是刚在市场买完东西回家的小市民。
不过还是先处理眼前的事情。
“王总?这幅画确实是非卖品。”
“你是谁?你认识我,还敢这样和我说话,你们什么画廊的,信不信我让你们在这里待不了?”
罗秉文想说点什么,但贝克尔已经和他打了个手势,表示让他来处理。
“我当然知道,不过我们圣马可也不是什么小画廊,应该不是王总能随意赶走的,我们的画家是vs老总马可赛东的座上宾,我们尊重他的决定。”
罗秉文看着贝克尔微微抬起的下巴,这个一直笑眯眯,让罗秉文觉得很好欺负的意大利人此刻锋芒毕露。
这位王总也不知道是什么公司的老总,脸色变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vs集团在港岛做生意是离国际上很近的,vs集团走路的时候随便踩一踩,就能把他给踩死,甚至他做的生意还和vs有重叠。
更不能得罪了。
“有意思。”
他忽然笑了,很和和气气的从兜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了还提着外卖盒的罗秉文。“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改主意了请联系我,我爷爷是华夏的内蒙人,我对这幅画的喜爱也是发自肺腑。”
罗秉文接过来看了下。
叫王振邦哦,很有内地那个年代的取名风格,不过看这名片上好象是化妆品行业哦。
等他转身走了,罗秉文才和贝克尔小声。
“卖化妆品的在港岛这么有能量啊,还想把我们赶走?”
“呵呵,他没见过我们的公司的标志,以为是什么小画廊呢,不用管它,如果不是他在油画上的投入比较多,我也不会认识他。”
“恩。”
有一个大画廊当靠山确实能挡住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
气势汹汹的想把他们赶走,然后走的却是他自己,还得笑着递上名片别管那人走的时候感觉也是风度翩翩的样子,但说一千道一万,就是被贝克尔给赶走的。
面对小画廊的时候讲拳头,看人不好惹,又开始讲道理。
罗秉文很快把这事儿放到一边,把手上的饭盒递给在旁边站着和保安似的巴特尔,说道:“给你带的饭,趁热吃吧。”
“好嘞。”
他也算看了一场好戏,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在兄弟群里可有的聊了。
从今天的画展开始,到最后熄灯闭馆期间,来询问《晴》这幅画价格的人络绎不绝,哪怕没标注价格已经是暗示这幅画是非卖品了,但还是有很多人询问。
万一卖了呢?
除了这些问价的,欣赏这幅画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这些可都是被请来的观众,后天才会入场的普通观众不一样,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有消费能力,能够买的下画,也乐意收藏油画作品的人。
除了客户,还有不少国际上的艺术杂志记者。
客户和记者很好认,拿着相机的多半都是记者,他们也在这幅画前停留了很长的时间,然后和罗秉文,或者贝克尔问了些问题,
闭馆以后,罗秉文和巴特尔回到酒店。
没过多久贝克尔也上来敲门了,罗秉文一开门他就说:“你手机怎么关机了?《艺术财经》的记者在找你。”
他还把主办方给的一个app点出来,说道:“有32个藏家把我们的画列入必购清单了,人数是这次艺术展里非卖品中最多的。”
“还能统计这个?”
“当然,如果你让我给出一个价格,我觉得可以是这个。”
他犹尤豫豫的比了一个九。
“九十万?港币还是欧元?这里用的是美元吧?”
“当然是欧元,这是我们画廊的一级定价,但如果你真正想卖掉这幅画,我觉会引起大规模竞价的,价格会往两百方以上走。”
八十万欧元?
行吧,也算是大幅度上涨了,主要是画廊的定价有一定规律的,不是忽然看到一个画家,某一幅画比较好,价格就忽然涨上去。
他们讲究稳定。
不过既然是在画展当中,那画廊的一级定价就没有多少意义,看的是拍卖市场,贝克尔估算这幅画的价值超过了两百万。
以贝克尔的眼光觉得能超过,那估计也真能超过。
聊完这里,罗秉文跟着他下楼去见艺术财经的记者,在电梯里面贝克尔还提醒罗秉文,说道:
“这次他们拍出的记者叫林,这个女人经常写文章批评我们扰乱艺术市场,你最好别和他谈价格,聊聊你的创作理念。”
圣马可的崛起完全就是商业入侵艺术市场的代表。
尤其是在vs老总,马可赛东这个懂画,懂艺术的人士不遗馀力的支持下,愣是把四大画廊变成了五个。
在签约之前罗秉文就知道,在艺术界有很多人都在抵制圣马可,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接受他们的采访。
“那我们还接这个采访?”
“别人在亚洲很有名的,台岛第一艺术媒体,肯定要接啊。”贝克尔不假思索的说,“不过你也别担心,对于艺术家他们是宽容的。”
电梯门一开,罗秉文很快在大厅中间的环形沙发看到了记者打扮的人。
其中的女记者三十来岁,打扮得很优雅。
“罗先生。“女记者起身说道。
“恩,你好。”
两人握了下手,贝克尔在旁边的茶厅要了个房间,这里之后就是他们的采访间了,罗秉文和林嘉怡都坐在沙发上,摄影师半蹲在前面。
贝克尔站在一边,他也想听听会采访些什么。
不过林嘉怡作为华夏人,在面对罗秉文的时候说的是普通话,两人的交流对贝克尔来说是完全加密的。
这让他翻了个百眼,走了出去。
林嘉怡看贝克尔走了,正式开始了采访—之前都是在闲聊。
“罗先生,您的《蒙古草原,天气晴》已经有三十多位藏家报价,但你坚持非卖,这是你们画展的营销策略,还是你个人对于画廊商业的反抗。”
“怎么会这么问呢?”
“据我所知,圣马可画廊从来没有坚持非卖过,他们的所有画作都是有价格的。”
“哦,这幅画我暂时没有交给画廊运营的打算,我很喜欢这幅作品,准备带着她多参加几次画展,至少得去一趟今年的威尼斯双年展。”
威尼斯双年展?
圣马可画廊就是意大利的画廊吗,你要上威尼斯双年展还不简单?
林嘉怡有点可悲,这样的大画展,签约了大画廊的画家随便都能去,但台岛的画家就是被困在这个小小的地方,既走不进内地的市场,也买不到国际上。
一想到罗秉文出道的时间,就连一年都不到,她不由得想起来之前自己听到的一个小道消息。
她问到:“那么,罗先生,您的《断章》去年被马可赛东买下,而今天《晴》又成了巴塞尔的焦点一一有人说,这是圣马可精心策划的‘价格打通”游戏?“
撑起罗秉文目前画作价格的两幅画,一幅是被圣马可背后的老板买了下来,一幅又是非卖品,
都没有真正的流入市场。
罗秉文皱着眉。
这记者确实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