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梅镇镇政府大院里,气氛压抑得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来信从石子镇回来后,那张本就沟壑纵横的老脸,此刻更是拧巴成了一团,像是刚从醋缸里捞出来的苦瓜。
他在周朝龙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回到自己的地盘,这股邪火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砰!”
镇长办公室的门被他一脚踹开,巨大的声响吓得走廊里路过的小干事一哆嗦,手里的文件差点散落一地。
“人呢?都死哪儿去了?一个个拿着国家的俸禄,就是这么尸位素餐的吗?”李来信的咆哮声如同惊雷,在整个办公楼里回荡。
办公室主任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镇长,您回来了,喝口水消消气。”
“喝水?我喝西北风去吧!”李来信一把推开递过来的茶杯,滚烫的茶水洒了主任一手,烫得他龇牙咧嘴却不敢吭声。
“看看你们报上来的这些材料,写的都是些什么狗屁玩意儿!”
“字都写不明白,还当什么干部?我看都回家种红薯去算了!”李来信随手抓起桌上的一份文件,看都没看内容,直接甩在了办公室主任的脸上。
纸张的边缘划过脸颊,留下一道细微的刺痛,但办公室主任连躲都不敢躲,只是一个劲地哈腰点头:“是是是,镇长批评得是,我马上让他们重写,一定写到您满意为止。”
接下来的三天,整个新梅镇镇政府都笼罩在李来信的低气压之下。
他就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在自己的领地里四处巡视,寻找任何可以撕咬的对象。
财政所的报表小数点错了一位,被他指着鼻子骂了半个小时,说他们是想挖社会主义墙角。
党政办的小姑娘打印文件时,页边距设置稍微宽了点,被他呵斥为浪费国家资源,不懂勤俭节约,小姑娘当场就委屈得掉了眼泪。
就连打扫卫生的阿姨,因为拖地时水渍没及时擦干,都被他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说她没有安全意识,万一滑倒了领导怎么办。
一时间,镇政府上下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大家走路都踮着脚尖,说话都压着嗓子,生怕一不小心就触了这位镇长大人的霉头。
新梅镇的镇委书记李圆谷,对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李圆谷三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他一年前从县里调到新梅镇担任一把手,本想大展拳脚,做出一番成绩。
可来了之后才发现,新梅镇的水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李来信在这里当了多年的镇长,根深蒂固,关系盘根错节,镇里的大小干部,十个里有七八个都是他的人。
李圆谷这个外来的书记,在常委会上常常是孤掌难鸣,许多决策都被李来信以各种理由掣肘、搁置。
对于李来信这几天的反常举动,李圆谷心里跟明镜似的。
肯定是去石子镇拉投资的事情没办成,在那个年轻的周书记那里吃了瘪,回来拿自己人撒气。
李圆谷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三天。
他知道,现在去劝李来信,无异于火上浇油。
他必须找到问题的根源,而这个根源,显然在石子镇,在那个叫周朝龙的年轻人身上。
第四天上午,处理完手头的公务,李圆谷让司机备车,径直朝着石子镇的方向驶去。
他没有提前打电话,这种拜访,不请自来更能显示出诚意。
当李圆谷的车停在石子镇政府大院时,周朝龙正在办公室里审阅一份关于药材种植基地的后续发展规划。
听到办公室主任通报说新梅镇的李书记来了,周朝龙略感意外,但随即就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他放下手中的笔,亲自起身迎到了门口。
“李书记,稀客啊,欢迎欢迎!”周朝龙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主动伸出手。
李圆谷紧走几步,双手握住周朝龙的手,用力摇了摇,脸上带着几分歉意和真诚:“周书记,冒昧来访,没打扰你工作吧?”
“哪里的话,李书记能来我们石子镇指导工作,我们是求之不得啊。”周朝龙客气地将李圆谷让进办公室,亲自给他泡了杯茶。
两人分宾主落座,寒暄了几句天气和工作。
李圆谷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然后开门见山,语气十分诚恳:“周书记,我今天来,是专程为前几天我们李镇长的事情,给您赔个不是。
他把茶杯放下,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周朝龙的眼睛,继续说道:“李来信同志年纪大了,有时候想问题、办事情的方式方法比较僵化,性子也急了点。”
“那天他回去之后,我也批评了他。”
“他不懂得合作共赢的道理,只想着从兄弟乡镇碗里刨食,这种思想是狭隘的,是错误的。”
“我作为新梅镇的班长,没有把班子带好,我有责任。还请周书记不要往心里去。”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出了李来信的不是,又主动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姿态放得极低,给足了周朝龙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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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朝龙静静地听着,心中对这个李圆谷的评价高了几分。
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自然也不会揪着不放。
“李书记,你太客气了。”周朝龙摆了摆手,笑道,“李镇长也是为了新梅镇的发展心切,我可以理解。”
“不过,招商引资这种事,确实不能强买强卖。”
“投资商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他们要考虑成本,考虑效益,更要看地方的营商环境。”
“我们作为地方干部,能做的就是筑好巢,引凤来,而不是拿着网去强行捕鸟。”
“周书记说得是,一语中的啊!”李圆谷深表赞同地点点头,“您这番话,真是让我茅塞顿开。我们有些老同志,思想确实需要转变了。”
他这话里有话,既是赞同周朝龙,也是在暗暗点出自己在新梅镇工作的难处。
周朝龙听懂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长十几岁的书记,能屈能伸,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想干事的人。
对于想干事的人,周朝龙从不吝啬自己的善意。
“李书记,咱们两个镇是邻居,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
“石子镇发展起来了,也希望能带动周边的兄弟乡镇一起发展。”
“新梅镇有新梅镇的优势,比如劳动力资源比我们丰富,有些地块也更适合发展劳动密集型产业。”
周朝龙话锋一转,主动抛出了橄榄枝:“这样吧,等我们石子镇这边再引进一些新的投资项目,如果有些配套的产业,比如原材料加工、产品包装之类的,对场地和人工有需求的,我一定优先推荐他们去新梅镇考察。”
“李书记,你看怎么样?”
李圆谷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今天来,最好的预期不过是化解矛盾,修复关系。
却没想到,周朝龙竟然主动给了他一个如此大的惊喜。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客套话了,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承诺。
“周书记,您您这真是”李圆谷激动得有些语塞,他站起身,再次紧紧握住周朝龙的手,“太感谢了!我代表新梅镇的干部群众,谢谢你!”
“你放心,只要有项目愿意来,我们新梅镇一定拿出最好的政策,提供最优质的服务,绝不给您丢脸!”
周朝龙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李书记,坐,坐下说。这都是应该的,共同富裕嘛。”
一顿午饭,周朝龙安排在了镇政府的小食堂,但规格却不低。
特意让厨师加了几个硬菜,还开了一瓶好酒。
酒桌上,气氛更加融洽。李圆谷频频举杯,言语之间对周朝龙充满了敬佩和感激。
他看得出来,周朝龙年纪虽轻,但无论是格局、手腕还是气度,都远超同龄人,甚至比许多官场老油条还要老练。
这样的人,只可交好,不可得罪。
两人推杯换盏,从乡镇发展聊到县域经济,越聊越投机。
周朝龙的态度很明确: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李圆谷给了他面子,他自然也会给李圆谷里子。
送走心满意足的李圆谷后,周朝龙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他回到办公室,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他在县纪委的一位朋友。
“老哥,帮我个忙。”周朝龙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帮我查个人,新梅镇的镇长,李来信。”
“我需要他这些年在位期间的所有资料,越详细越好,尤其是经济方面的。”
李圆谷的示好,解决了乡镇之间的协作问题。但这并不代表李来信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周朝龙的原则向来是,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
对于李来信那种蛮横无理、只顾自己捞好处,不顾大局和群众利益的干部,周朝龙绝不会容忍。
他可以不跟李来信一般见识,但绝不意味着会放过这种蛀虫。
通过李圆谷的话,以及他自己的判断,周朝龙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李来信绝对不是个干净的干部。
一个在基层盘踞多年,作风霸道的老油条,屁股底下要是没点屎,那才叫奇怪了。
他暗中让人调查李来信,不仅仅是为了出一口恶气,更是为了新梅镇的长远发展。
有这么一个“土皇帝”在,李圆谷这个想干事的书记就施展不开手脚,新梅镇的发展就无从谈起。
拔掉这颗钉子,既是帮了李圆谷,也是为未来的区域合作扫清障碍。
接下来的几天,周朝龙一边忙着石子镇的各项工作,一边等待着消息。
很快,一份关于李来信的详细材料,就悄悄地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材料很厚,里面记录的东西触目惊心。
李来信在位期间,利用职务之便,在镇上的工程项目发包、土地征用补偿、企业落户审批等各个环节大肆敛财。
小到逢年过节收受红包礼金,大到直接插手工程,为自己的亲戚朋友谋取暴利。
他儿子开的沙石场,几乎垄断了全镇的建筑沙石供应,价格比市场价高出三成不止。
他老婆的弟弟承包了镇里好几个绿化和道路维修项目,工程质量一塌糊涂,没过两年就坑坑洼洼。
更有甚者,他还挪用扶贫专项资金,为自己老家的村子修了一座豪华的祠堂,美其名曰“弘扬传统文化”。
桩桩件件,证据确凿。
周朝龙看着这份材料,眼神越来越冷。
他本以为李来信只是作风霸道、思想僵化,没想到竟是一个如此胆大包天的贪腐分子。
这样的人,如果还让他继续待在镇长的位置上,那真是新梅镇百姓的不幸。
周朝龙没有丝毫犹豫,他将材料复印了一份,原件封好。
然后,他拨通了县委书记安志平的电话。
“安书记,我有点工作上的事情,想跟您当面汇报一下。”
电话那头的安志平听出了周朝龙语气中的严肃,沉声说道:“你直接来我办公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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