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深沉,石子镇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显得格外静谧。
晚上九点整,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入镇上一家名为“老地方”的农家菜馆后院。
刘云开从车上下来,手里拎着一个厚实的黑色塑料袋,他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四下无人后,才快步走进了预定好的包厢。
包厢里,周朝龙已经等候多时。
他没有像寻常领导那样端坐着,而是很随意地靠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个茶杯,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不出喜怒。
“周书记,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刘云开一进门,脸上就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腰也下意识地弯了几分。
周朝龙抬眼皮瞥了他一下,没说话,只是用下巴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示意他坐下。
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反而让刘云开更加心慌。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黑色的塑料袋放在桌子底下,紧挨着自己的脚边,然后才拉开椅子坐下,屁股只敢沾半边。
“刘老板,你这大晚上的约我出来,神神秘秘的,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周朝龙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刘云开搓了搓手,脸上挤出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周书记,您看您说的,我这不是……这不是想请您吃个便饭,联络联络感情嘛。”
“您刚来石子镇,我们这些做企业的,医院做事的,理应多亲近亲近领导。”
周朝龙嘴角微微一撇,将茶杯放下,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这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敲在刘云开的心上。
“联络感情?”周朝龙笑了,“刘主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那点事,我心里有数。”
“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刘云开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知道,这位年轻的周书记看着和善,实际上却是个厉害角色,寻常的套话在他面前根本不管用。
他一咬牙,不再绕圈子,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说道:“周书记,我……我是来向您认错的。”
“之前在贺家村的那个项目上,我确实……确实做了一些糊涂事。”
“我保证,以后一定全力支持您的工作,绝不再犯。”
“还请周书记您高抬贵手,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说着,他弯下腰,将桌子底下的那个黑色塑料袋拿了出来,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推到周朝龙的面前。
“周书记,这是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您日理万机,也需要补补身子。”
周朝龙的目光落在那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他胸口衬衫的第二颗纽扣,一枚看似普通的装饰扣,此刻正是一台微型摄像头的镜头,将眼前的一切都清晰地记录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去碰那个袋子,而是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才缓缓开口:“刘主任,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是在贿赂干部吗?这个性质,可是很严重的。”
他的语气虽然平淡,但“贿赂”两个字却像重锤一样,砸得刘云开脸色发白,心跳都漏了半拍。
“不不不,周书记,您误会了,天大的误会!”刘云开吓得连连摆手,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这……这就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跟公事无关,绝对无关!就是……就是孝敬您老的。”
“孝敬我?”周朝龙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我年纪轻轻的,可当不起你这个‘老’字。”
“刘主任,你之前不是说,三十万吗?”
“怎么,这袋子看着,分量不太对啊。”
他这话问得极其直白,就像一个贪婪的饿狼,毫不掩饰自己的胃口。
刘云开闻言,非但没有害怕,心里反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怕就怕领导义正言辞,满口仁义道德,那样的话,事情才真的麻烦了。
现在周朝龙直接开口谈钱,还嫌少,这恰恰说明事情有门儿!
只要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那都不是问题。
他连忙解释道:“周书记,您千万别见怪。今天时间太仓促了,银行那边晚上取不了那么多现金。”
“我这是先凑了十万给您送过来,您先拿着花。”
“剩下的二十万,我保证,明天!明天下午之前,一定给您补上,一分都不会少!”
他生怕周朝龙不信,说得斩钉截铁,就差拍胸脯发誓了。
周朝龙脸上的神情这才缓和了一些,他伸出手指,不轻不重地在那个黑色塑料袋上点了点,然后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说道:“行吧,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
“不过,刘主任,你可得记住了,下不为例。我这个人,不喜欢别人跟我耍花样。”
那话语,那神态,仿佛刘云开真的还欠他二十万没给一样,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是是是,一定,一定!”刘云开点头如捣蒜,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他看着周朝龙这副贪得无厌的模样,虽然知道自己要大出血三十万,心里疼得厉害,但更多的却是庆幸和开心。
牢狱之灾,总算是能免掉了。
他就说嘛,这天底下的乌鸦一般黑,哪有当官的不爱钱的?
嘴上说得再好听,背地里还不是为了捞好处。
这位年轻的周书记,看来也不例外,只是胃口比一般人大一些罢了。
想通了这一点,刘云开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真诚了许多。
他主动拿起酒瓶,给周朝龙满上了一杯酒。
“周书记,来,我敬您一杯!以后在石子镇,我刘云开全听您的指挥,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周朝龙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接下来的时间,气氛变得融洽了许多。两人吃着菜,喝着酒,聊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刘云开极尽吹捧之能事,将周朝龙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而周朝龙则始终保持着那种高深莫测的姿态,偶尔点点头,说上一两句,既不疏远,也不过分亲近,将一个受贿领导的派头拿捏得恰到好处。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周朝龙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说要回家。
刘云开赶紧跟着站起来,抢着要去结账。
周朝龙摆了摆手,说道:“行了,你坐着吧。这顿饭我来请。”
说完,他拎起那个装了十万块现金的黑色塑料袋,看都没多看一眼,仿佛里面装的只是一些土特产,然后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叮嘱了一句:“记住,明天。”
“明白,明白!周书记您放心!”刘云开连声应道,一直将周朝龙送到包厢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长出了一口气,感觉后背的衣服都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周朝龙走出菜馆,晚风一吹,酒意似乎上涌,脚步都有些虚浮。
他没有自己开车,而是打了一辆车回家。
一路无话,回到家中。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周朝龙脸上的醉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和深邃,哪里还有半分醉醺醺的模样。
他将那个黑色的塑料袋随手扔在沙发上,然后走到卧室,小心翼翼地从衬衫上取下那枚纽扣摄像头。
他将摄像头连接到一台加密的笔记本电脑上,很快,今天晚上在包厢里发生的一切,都以视频的形式清晰地呈现在屏幕上。
从刘云开进门,到他拿出钱袋,再到两人关于“十万”和“二十万”的对话,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都被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看着视频里自己那副贪婪油滑的嘴脸,周朝龙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官场如戏,全靠演技。
为了将刘云开这种医院的害群之马,偶尔当一次“影帝”也未尝不可。
他将视频文件复制出来,存进一个特制的u盘里,然后将摄像头和u盘一起,小心地藏进了一个极为隐蔽的地方。
明天,这份证据就会通过一个绝对安全的渠道,送到县委书记安志平的手中。
再由安志平亲自出面,直接递交给县纪委。
人证,物证,俱在。
刘云开还沉浸在自己花钱消灾的幻想世界里,殊不知,一张为他量身定做的法网,已经悄然收紧。
他的第一份罪证,已经到位。
而明天,当他送来剩下的二十万时,将会是第二份,也是最后一份罪证。
周朝龙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目光平静而坚定。
他知道,扳倒刘云开只是一个开始。
盘踞在大安县,盘踞在石子镇的这张利益网,远比想象中要复杂。
他要做的,就是像这样,一个节点一个节点地拔除,直到将整张网彻底撕碎,还石子镇一片朗朗乾坤。
而此刻的刘云开,正开着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他哼着小曲,心情格外舒畅,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着,等风头过去,该如何从下一个工程项目里,把这三十万再变本加厉地捞回来。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离深渊,只剩下最后一步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