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的怒火瞬间找到了新的宣泄口,他猛地转头,厉声喝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秘书被吓得一个哆嗦,但还是死死攥着手里的电报,结结巴巴地喊了出来。
“捷…捷报!委座!是何总指挥从北平发来的捷报!”
“捷报?”
校长的动作停滞了。
他眯起眼睛,暴怒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浓重的讥讽。
“捷报?现在哪里还有捷报?难道是何敬之下达了奇袭?”
整个北方的战线都在溃败,他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样的胜利,配得上“捷报”这两个字。
“是真的!委座!古北口大捷!”
秘书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他双手将电报递交了出去。
陈布雷的动作沉稳如常,他上前一步,从那名几乎要瘫软下去的秘书手中,接过了那张薄薄的电报纸。
随后,手指轻轻一捻,纸张的触感告诉他,这是加急电报专用的厚磅纸。
校长胸口的怒气尚未完全平息,他盯着陈布雷,一双眼睛里还残留着刚才的暴戾。
“念!”
一个字,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陈布雷没有立刻去念那振奋人心的部分,他很清楚汇报的规矩。
先抑后扬,先报忧,再报喜。
“职部25师三日血战,伤亡四千九百七十三人。”
他平铺直叙地念出第一个数字,整个办公室刚刚因为“捷报”二字而略微回暖的空气,瞬间又降至冰点。
接近五千人!
校长刚刚坐下的身体猛地绷直,捏着玻璃杯用力了一下。
一个师的部队,几乎被打残了。
这哪里是捷报,这分明是催命符!
陈布雷顿了一下,给了他消化这个惊人数字的时间,然后继续念下去。
“师长关麟征亲临一线督战,不幸为枪榴弹破片所伤。”
“什么?”校长霍然起身,“雨东伤势如何?”
关麟征可是黄埔一期的得意门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爱将,绝不容有失。
“电报上说,已无大碍。”
陈布雷补充了一句,安抚道。
校长这才重新坐下,但紧绷的身体没有丝毫放松。
他摆了摆手,示意陈布雷继续。
“149团团长王润波,于将军楼侧翼阵地阻击敌军,力战殉国,尸骨无存。”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校长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有折损我黄埔一员猛将!”
“传我命令,给北平军分会发电,25师的兵员补充,必须放在第一串行!所有武器弹药,优先供给!”
“是。”
“告诉雨东,让他好好养伤。告诉王润波的家人,国府会照顾好他们,追赠王润波为陆军少将。”
一系列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出,校长重新掌控了局面,那个暴怒的形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果决的最高统帅。
做完这一切,校长才重新看向陈布雷,示意他可以念那份所谓的“捷报”了。
陈布雷清了清嗓子,这一次,他的语速稍微加快了一些。
“补充团团长陈默,奉命接替收复将军楼。其以雷霆之势,三分钟炮火急袭,荡平日军前沿阵地。后亲率三营,于三十分钟内,攻克被日军所占领的将军楼。”
话音未落,校长猛地睁开了眼睛,精光爆射!
“什么?三十分钟攻克将军楼?训恩,你确定没有念错?”
他一把夺过旁边桌上的军事地图,手指在古北口的位置上重重戳点。
将军楼的地形何其险要,日军又是重兵把守,三十分钟?
这怎么可能!
“先生,电报是杜聿明亲笔拟稿,经第十七军军长徐庭瑶转发,何总指挥全文转发,绝不会有错。”
陈布雷的回答斩钉截铁。
杜聿明这个人,校长是清楚的。
沉稳,谨慎,甚至有些过于圆滑,绝不是会夸大战功冒进邀赏的人。
如果是他确认的战报,那可信度就极高。
校长的呼吸,在不知不觉中急促了起来。
陈布雷看着他的反应,继续往下念,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日军随即出动飞机进行轰炸,我部伤亡惨重。然,陈默于轰炸后,亲率补充团二营,于将军楼顶设伏。”
“日军第17联队第一大队,在认为我部已全员阵亡的情况下,发动总攻。”
“陈默临危不乱,待敌军进入百米之内,一声令下,全线开火。并以预留之迫击炮,行急速射,封锁敌军退路。”
念到这里,陈布雷的手都开始微微发抖。
他抬起头,看着校长,念出了最后那句总结。
“前后两役,补充团击毙日军少佐一名,毙敌共计六百一十三人!”
六百一十三人!
整个办公室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干了。
下一秒。
“好!”
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吼,从校长的胸腔里炸开!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水杯都跳了起来。
“好!!”
他通红着双眼,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攥紧的拳头在空中用力挥舞,完全没有了平日里高深莫测的领袖风范,更象一个压抑了太久,终于得到宣泄的赌徒。
“好!!!”
第三声“好”,几乎是咆哮出来的。
陈布雷跟在蒋志清身边多年,见过他雷霆震怒,见过他意气风发,也见过他失意落寞,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狂喜。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从灵魂深处喷薄而出的喜悦,是拨开重重乌云,终于见到一丝金光的狂喜!
自热河失守以来,蒋志清听到的全是坏消息。
溃败,撤退,失地,殉国……一桩桩一件件,压得他喘不过气。
整个国家的舆论,都在指责他“不抵抗”。
他需要一场胜利!
一场酣畅淋漓,足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的胜利!
哪怕是一场很小的胜利!
现在,这场胜利来了!
以一种他做梦都不敢想的,堪称奇迹的方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校长一把从陈布雷手中夺过那份电报,他的手指都在颤斗。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重新看。
“三十分钟,攻克将军楼……”
“设伏……击毙日军六百一十三人……”
他的手指,最终停在了那个名字上。
陈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