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虎直接愣住了,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或是严词拒绝,或是讨价还价,却唯独没想过,自家团座会答应得如此干脆利落。
杜邦成那双精明的眼睛里,也闪过一抹极致的欣赏。
他见过太多所谓青年才俊,在面临决择时瞻前顾后,既想要好处,又舍不得名声。
像陈默这般杀伐果断,一眼看透本质,并立刻做出选择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陈默你果然是爽快人!”
杜邦成抚掌大笑,之前那种审视和试探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合伙人之间的热络。
“杜先生没有看错你!”
与此同时,在隔壁一间更为隐秘的包厢里。
一个身穿青布长衫,面容清癯,戴着一副圆片墨镜的中年男人,正静静地坐着。
他手中盘着两颗光滑的玉胆,指尖的动作不疾不徐。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从窗外透进来的霓虹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墙壁里暗藏的收音设备,将隔壁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了过来。
当听到陈默那声“成交”时,中年男人盘弄玉胆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身旁一个侍立的弟子低声道:“先生,这小子……胆子太大了。他就不怕我们是空手套白狼?”
中年男人嘴角溢出一丝莫测的笑意,重新缓缓转动起手中的玉胆。
“他不是胆子大,是看得清。”
他的声音沙哑而平缓,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
“他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也知道我们想要什么。这种人,要么一飞冲天,要么粉身碎骨。值得下一注。”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他不是在赌我们,他是在赌他自己。”
……
赌场包厢内。
杜邦成从怀中取出一本支票簿,龙飞凤凤地写下一串数字,撕下,推到陈默面前。
“这是第一笔,十万银元。花旗银行的本票,随时可以提现。”
王虎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十万!
银元!
他跟着陈默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出生入死,九死一生,何曾见过如此巨款?
就这么几句话的工夫,就到手了?
这比抢银行来钱还快!
陈默却只是平静地扫了一眼那张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人都眼红心热的本票,将其收入怀中,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收起了一张废纸。
“后续的钱,会在一个月内分两次打到你指定的账户。”杜邦成继续说道,“总计三十万。这是杜先生的意思,算是对陈团长抗日救国的支持。”
陈默点点头,他知道,这三十万只是开胃菜。
他表现出的价值越大,后续能得到的支持就越多。
“钱的问题解决了。”陈默抬起眼,直视杜邦成,“杜先生,现在,我需要军火商的渠道。德国货,或者美国货,我都要。”
杜邦成闻言,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陈团长,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靠回椅背,慢悠悠地说,“上海滩的军火生意,水深得很。那些洋人比猴都精,没有信得过的人引荐,你就算捧着金山,也买不到一根枪管。”
“温纳图万先生的意思是?”陈默眉头微皱。
“我不能直接给你介绍军火商。”杜邦成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那样目标太大,对你,对我们,都不好。”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象是在分享一个秘密。
“但我可以给你指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公共租界,国泰电影院。或者法租界霞飞路都可以去碰碰运气。”
“电影院?”
王虎忍不住插了一句,脸上写满了困惑。
去电影院买军火?
这叫什么事儿?
杜邦成笑了笑,没有理会王虎,只是盯着陈默:“陈团长,你要记住。真正能搞到好东西的人,不会在码头的仓库里谈生意。他们,只会在最歌舞升平的地方,做最杀人见血的买卖。”
陈默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他明白了。
杜邦成这是在给他设置第二道考验。
第一道,是考验他的胆魄和格局,看他敢不敢上船。
第二道,就是考验他的能力和手腕,看他有没有本事,在上海滩这个龙潭虎穴里,自己找到门路。
如果他连这点事都办不成,那他这个“筹码”,也就失去了投资的价值。
“好。”陈默站起身,“多谢杜先生指点。”
事情谈完,他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意思,转身便要离开。
“陈团长请留步。”
杜邦成也站了起来,叫住了他。
陈默回头。
杜邦成走到他面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到了国泰电影院,不要急着找人打听军火。你去吧台就说,我想听一曲《毛毛雨》。”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韵味。
杜邦成终究是没忍住给了陈默一点点提示,也算是尽了一些人情。
至于后面的事情,就不是他该关心的。
两人走出黄金大赌场,夜上海的冷风一吹,王虎激动得有些发烫的脑子才稍微清醒了些。
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怀里,那里揣着的不是一张支票,而是两千五百个弟兄未来几个月的伙食,是几十挺重机枪,是无数的子弹和救命药!
“团座,咱们……咱们真就拿到钱了?”王虎的声音都在发飘,感觉象在做梦。
“这只是开始。”
陈默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平静得仿佛刚才只是去喝了杯茶。
他拦下一辆黄包车,言简意赅。
“公共租界,国泰电影院。”
……
国泰电影院坐落在法租界与公共租备的交界处,典型的装饰艺术风格建筑,外墙是赭红色的泰山砖,在夜色与霓虹灯下,透着一股摩登与洋气。
这里是上海滩名流雅士、洋人买办的聚集地,空气中都弥漫着香水和雪茄的味道。
王虎跟在陈默身后,看着周围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感觉自己这一身布军装,象是闯入瓷器店的土耗子,浑身不自在。
陈默却视若无睹,径直走向灯火通明的大厅吧台。
一个穿着白色制服、打着领结的年轻侍者微笑着迎上来:“先生,请问需要点什么?今晚的威士忌很不错。”
陈默的视线平静地扫过他,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对方听清。
“我不喝酒。”他顿了顿,说出了那句接头暗语,“我想听一曲《毛毛雨》。”
侍者的职业化笑容微微一僵,他打量了陈默两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和警剔。
“先生,您说什么?”
陈默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想听一曲《毛毛雨》。”
这一次,侍者脸上的困惑变成了明确的茫然。
他摊了摊手,用带着些许口音的国语说道:“先生,这里是电影院的吧台,不是歌舞厅。我们不提供点歌服务。如果您想看电影,售票处在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