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默的手指,再次象一把利剑,从太行山深处刺向石门时,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所以,我判断,阎锡山主力佯攻平汉线是假,奇袭石门才是真。此乃围魏救赵之计,更是釜底抽薪之策!”
陈默话音落下。
良久的沉默。
何应钦看着地图,久久不语。
刘光忍不住再次开口:“总长,这完全是创建在一连串巧合上的猜测!那条所谓的古道,能不能走人还两说!”
“那座所谓的桥,历经十几年风雨,还在不在都不知道!把整个北线战局的安危,寄托在这种虚无缥缈的推断上,无异于一场豪赌!”
他的话,代表了在场绝大多数人的心声。
是啊,太想当然了。
何应钦终于抬起头,他看着陈默,缓缓开口:“谦光,你的证据,太单薄了。几份十几年前的旧报告,一张报纸的中缝,说服不了我,也说服不了在座的各位将军。”
王纶的心,沉到了谷底。
完了。
连总长都这么说,这件事,再无转寰的馀地。
陈默的身体,却在这一刻绷得更紧。
【警告!战略推演被否决,将导致中央军北线指挥系统于开战初期被斩首,平汉线战局有78的概率全面崩溃!】
脑海中的警报,尖锐刺耳。
不。
绝不能这样结束!
他猛地向前一步,抬头直视着何应钦。
“报告总长!”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承认,我的证据链,在各位长官看来确实单薄!但情报分析,本就是从蛛丝马迹中洞察先机!如果等到所有证据都摆在面前,那不是情报,是战报!”
“阎锡山生性狡诈,他所有的行动,都必然是反常理,反逻辑的!我们越是觉得不可能,他就越有可能去做!”
何应钦看着他,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制止。
陈默知道,自己必须押上所有筹码。
“总长!卑职陈默,浙江奉化溪口岩头村人,黄埔六期第三,我的爷爷曾为先生家里做过活计!”
“奉化,溪口,岩头村”四个字一出口,满座皆惊!
这是在抬出自己的身份!这是在用蒋志清的名头,来为自己的话做背书!
好大的胆子!
“我以自己的名誉起誓,绝不敢在此信口雌黄,拿国之大事开玩笑!”
他挺直胸膛,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
“我,陈默,愿在此立下军令状!”
轰!
“军令状”三个字,象一颗真正的炸弹,在会议室里炸响。
所有人都懵了。
一个上尉,在参谋总长和满屋将官面前,要立军令状?
他疯了!
王纶的腿都软了,他几乎想冲上去捂住陈默的嘴。
陈默却毫无畏惧,他直视着何应钦,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我的情报是错的,太行山中并无敌军踪迹,我陈默,愿以‘动摇军心、谎报军情’之罪论处!不必送交军法部,我自裁于门前!以谢国人!”
“我所求,不多!”
“只求总长,能派一架侦察机!就一架!沿我所指的‘黑风道’一线,做一次低空侦察!”
“燃油的损耗,与整个平汉线几十万大军的安危相比,孰轻孰重,请总长定夺!”
说罢,他双脚一并,向着何应钦,敬了一个无比标准的军礼,而后便不再言语。
整个会议室,死寂一片。
所有人都被陈默这番话给镇住了。
这不是分析,这是在用命来担保。
何应钦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他盯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半分狂妄,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和决绝。
他想起了蒋志清在把这个年轻人的文档交给他时,说过的一句话。
“这个陈默,脑子和别人不一样,是把双刃剑,用好了,可斩天下。”
斩天下?
何应钦的视线,从陈默的脸上,缓缓移回地图上那条猩红的,代表着死亡与奇袭的路线。
他沉默了足足一分钟。
这一分钟,对王纶来说,漫长得象一个世纪。
终于,何应钦动了。
他转过身,不再看陈默,也不再看地图,而是对着自己的副官,下达了一道简短而清淅的命令。
“传我命令,通知机场。”
“明日拂晓,派一架‘容克’侦察机,沿太行山‘黑风道’一线,执行武装侦察任务。”
命令下达,满座哗然。
总长……竟然真的同意了!
何应钦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他最后回过头,冷冷地看了陈默一眼。
“谦光,我给了你机会。”
“……但是你要知道,有些事,错了,代价不是你一个人能担得起的。”
何应钦的话没有说完,但那股寒意已经浸透了整个会议室。
他是在警告陈默,也是在警告王纶。
更是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
在这场国运之战中,私人关系,一文不值。
王纶的心彻底凉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站在会议室,而是站在悬崖边上,脚下是万丈深渊。
刘光那张涨红的脸,此刻终于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冷笑。
他料定了,总长绝不会陪着一个黄毛小子发疯。
然而,何应钦接下来的举动,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没有让陈默出去,也没有宣布散会。
他只是走回主位,坐了下来,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从机场起飞,到目标空域,再飞回来,最快需要一个半小时。”
“我们就在这里等。”
等?
整个会议室的将军们面面相觑。
等什么?
等一个上尉的生死判决书?
还是等整个参谋本部沦为全军的笑柄?
“总长!”刘光按捺不住,再次站起,“战机稍纵即逝!我们在这里浪费的每一分钟,前线的弟兄们都可能要用命来填!不能……”
“坐下。”
何应钦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刘光后面的话,硬生生被堵在了喉咙里。
他能感觉到,总长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他只能悻悻地坐下,但投向陈默的视线,几乎要喷出火来。
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没有人说话。
只有墙上那座老式摆钟,“滴答,滴答”地走着。
每一声,都象一记重锤,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一个小时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