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诉人的声音在空旷的法庭里回荡。
他每念一条,旁听席上那些纪委的干部们,脸色就凝重一分。
这些罪名,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第一次听到完整的、系统的陈述。
每一个字眼背后,都是一个触目惊心的黑洞,吞噬着国家的财富和政府的公信力。
而所有的证据,几乎都来源于同一个地方——李达康自己那个黑色的手提箱。
一份份文件,一段段录音,被公诉人当庭展示。
李达康本想用里面的东西,与整个沙瑞金要一个体面下场。
没想到,他却成了自己最详尽、最冷酷的举报人。
整个过程,李达康始终安静地听着。
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公诉人身上,也没有看那些被当成罪证的文件,而是越过所有人,落在了审判席后方墙壁上那枚巨大的国徽上。
麦穗,齿轮
他看着那枚国徽,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波动。
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复杂的、难以名状的怅惘。
他这一生,都在追逐权力,他以为自己驾驭了权力,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只是权力这台巨大机器上的一颗螺丝。
现在,这颗螺丝生锈了,松动了,机器便毫不留情地将他碾碎、剔除。
“综上所述,被告人李达康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其行为已触犯《华夏刑法》第三百九十七条、第三百八十四条构成滥用职权罪、挪用公款罪犯罪情节特别严重,社会影响极其恶劣,依法应当数罪并罚,予以严惩。提请法庭依法判处!”
公诉人话音落下,将起诉书重重合上。
法庭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审判长将目光转向被告席:“被告人李达康,你对公诉机关指控的犯罪事实,是否有异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达康身上。
他的辩护律师,一位由法律援助中心指派的中年男人,紧张地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李达康却先他一步,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审判长,也没有看公诉人。
他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旁听席,最后,还是回到了那枚国徽上。
“没有异议。”
这几个字,砸碎了辩护律师准备好的所有辩护词,也砸碎了外界对他可能“负隅顽抗”的最后一点猜测。
审判长似乎也有些意外,他顿了顿,按照程序继续问道:“被告人,你是否需要自行辩护?”
李达康摇了摇头。
“我认罪。”
又是三个字。
他输了。作为一个在政治棋盘上搏杀了一辈子的棋手,他清楚地知道,当自己被将军的那一刻,所有的挣扎都毫无意义,只会让自己输得更加难看。
辩解?向谁辩解?
向沙瑞金和梁盼辩解吗?他们是胜利者,胜利者从不听失败者的呻吟。
向人民辩解吗?他曾经以为自己代表人民,但当他为了gdp,默许房价飞涨,牺牲环境,让无数家庭背上沉重负担时,他就已经站到了人民的对立面。
他没有资格辩解。
他一生都在计算,计算得失,计算利弊,计算人心。
他算计了高育良,算计了沙瑞金,算计了身边所有的人。
他把妻子欧阳菁当成仕途的伙伴,把秘书当成可以随时丢弃的手套。
他算计了一切,唯独算漏了自己。
他高估了自己驾驭欲望的能力,低估了权力对人性的腐蚀。
他以为自己只是在走捷径,却没发现脚下的路,早已通向万丈深渊。
那只黑色的手提箱,就是他一生算计的巅峰之作,也是他一生最愚蠢的败笔。
多么讽刺。
审判长看着他,再次确认:“被告人李达康,本庭最后问你一次,你是否还有最后陈述?”
李达康沉默了片刻。
他的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个刚刚大学毕业,意气风发,在县政府办公室里写材料的年轻人。
那时候,他也曾想过“达则兼济天下,康则安乐百姓”。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份初心,被名为“gdp”的魔鬼,啃噬得只剩下一具空壳了呢?
他想不起来了。
或许是在他第一次为了一个项目,把责任推给副手的时候,或许是在他第一次尝到“一把手”说一不二的权力滋味的时候。
又或许,是在他发现,只要经济数据好看,所有的违规和瑕疵都可以被默许和宽容的时候。
他的一生,就像京州那些被拆掉的城中村。
推土机轰鸣而过,盖起了无数光鲜亮丽的高楼大厦,但地基之下,埋葬了多少人的眼泪和不为人知的肮脏。
他,就是那个开推土机的人。
“我”李达康再次开口,声音干涩,“服从判决。”
说完这四个字,他缓缓坐下,闭上了眼睛。
休庭合议之后,再次开庭。
“全体起立!”
审判长手持判决书,神情肃穆,开始宣读那份决定李达康后半生命运的文件。
“本院认为,公诉机关指控被告人李达康犯滥用职权罪、挪用公款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指控罪名成立”
“被告人李达康身为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在经济往来中,利用职务上的便利,挪用公款归个人使用,进行营利活动,数额巨大,其行为已构成挪用公款罪”
“被告人李达康身为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滥用职权,致使公共财产、国家和人民利益遭受特别重大损失,其行为已构成滥用职权罪”
“被告人李达康一人犯数罪,依法应予并罚。被告人李达康到案后,能够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有坦白情节,且当庭自愿认罪认罚但其犯罪行为给国家和人民造成的损失特别巨大,社会影响极其恶劣,不足以从轻处罚”
“根据之规定,判决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