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骑牛而来的虚影尚未完全消散,另一道更加凝实、更加接近“真实”的身影,已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乾元殿前那白玉铺就的广阔广场之上。
没有紫气开道,没有仙乐相随,甚至没有任何空间波动。
他就那么自然而然地从“无”中踏出,仿佛原本就应该站在那里,与广场中央那座象征帝王权威的青铜巨鼎,与四周耸立的盘龙华表,与这片刚刚承载了亿万目光、见证了仙朝诞生的土地,和谐地融为一体。
依旧是那身朴素青袍,依旧是那头温顺青牛。
只是当他真正立足于这片现实空间时,那种返璞归真、与道合真的意蕴,才愈发清晰地弥漫开来。广场上原本流转的微风停了,飘扬的旗帜垂了,连空气中弥漫的淡薄紫气都仿佛变得温顺宁静,向他所在之处微微颔首。
整个阳城,乃至整个大夏仙域,在这一刻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不是声音被剥夺,而是所有的喧嚣、欢腾、议论、乃至心跳呼吸,都在那身影出现的瞬间,自觉地放轻、收敛,最终化为一种近乎虔诚的肃穆。
“李耳,参见陛下!”
沧桑的声音悠悠传来,当众人回过神来的瞬间,老子已然自青牛背上落下,朝着殿前的嬴幽恭敬下拜。
嬴幽立于乾元殿九十九级玉阶之巅,身后是管仲、白起、李靖、李元霸,以及所有在朝的核心文武。他们早已接到谕令,在此恭候。但当老子真正出现在视线中时,即便是白起这般杀伐果断、心如铁石的杀神,即便是李元霸这等天不怕地不怕的莽夫,心中也油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敬意。
那并非对力量的畏惧,而是对“道”本身的敬畏,对文明源流、智慧化身发自本源的尊崇。
嬴幽深吸一口气,率先步下玉阶。他步履沉稳,玄金帝袍在寂静中拂过阶面,发出极轻微的沙沙声。身后群臣依次跟随,无人言语,唯有衣袂摩擦与脚步轻响,在空旷的广场上形成一种庄重的节奏。
行至广场中央,距离老子尚有百步,嬴幽停下,整冠,肃容,而后躬身,长揖:
“后学末进嬴幽,率大夏群臣,恭迎先圣道祖法驾!”
声音清朗,不卑不亢,在这片寂静中传开。
身后,文武百官齐刷刷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沉默却蕴含着千言万语。
老子目光缓缓扫过面前躬身的人群,最后落在了为首那位年轻的帝王身上。他的目光很平静,如同古井深潭,不起波澜,却又仿佛蕴藏着洞察万古的智慧。
那目光落在嬴幽身上的刹那。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嬴幽感到自己的一切,从穿越之初抚云小千界的迷茫与挣扎,到觉醒系统、召唤人杰的惊喜与沉重;从玄北侯府的小心经营,到席卷三千界的金戈铁马;从凡界一统的意气风发,到举界飞升的豪情万丈;再到飞升仙界后,面对五朝联军的泰山压顶、血战长城的惨烈悲壮、李信殉国的锥心之痛、沁月被擒的无能为力、绝境反击的壮怀激烈、直至仙朝初立的紫气东来……
一幕幕,一帧帧,从他心底最深处不受控制地浮现,却又无比清晰地“呈现”在某种更高的维度,如同摊开在智者面前的长卷。
不仅仅是他。
这长卷之中,同样闪过了管仲于朝堂呕心沥血、平衡四方的殚精竭虑;闪过了白起于北境筑京观、一剑诛太乙的冰冷杀伐;闪过了李靖运筹帷幄、分割围歼的智计百出;闪过了李元霸锤碎星河、暴力破城的蛮横勇武;闪过了关羽忠义斩仙、张飞咆哮破敌、赵云银枪如龙、徐达玄蛟翻海……闪过了所有华夏人杰在这异世他乡,为同一个信念、同一片山河抛洒的热血与忠诚。
也闪过了李信与三千勇烈军燃尽神魂、化作永固屏障的决绝背影;闪过了沁月在道德圣地功德池中,那回望故土、隐忍哀伤的清澈眼眸;甚至……闪过了楚剑南体内那与“系统”同源却迥异的“仙道系统”波动,以及他填补大道缺陷、真灵飘向异宇宙的那一丝悲壮与牵挂。
这非搜魂,非窥探。
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观照”。老子之“道”,本就蕴含“玄览”万物之能。此刻他目光所及,大夏自诞生至今,所有与“道”相关、与“运”相连、与“因果”交织的重大事件、关键人物、核心情感,便如同水中的倒影,自然而然地映照在他那如镜般明澈的“道心”之中。
善与恶,得与失,辉煌与苦难,坚守与牺牲……一切都被平等地“看见”,被平静地“理解”。
长卷观尽,不过弹指一瞬。
现实中,嬴幽只感到目光相接处传来一股温和而浩大的暖流,涤荡身心,随后便是一切归于平静。
老子缓缓收回了目光。
他看向嬴幽,又看向他身后那些虽然姿态恭敬、却依旧脊梁挺直、眼中燃烧着不同信念火焰的文武群臣,脸上那古井无波的神情,似乎微微松动了一线。
然后,他开口。
声音并不洪亮,甚至有些低沉沙哑,仿佛许久未曾言语。但这声音却奇异地响彻在广场上每一个人的心底,清晰无比,带着一种抚平躁动、安定神魂的力量:
“陛下不易。”
微微一顿,目光扫过群臣:
“诸位同僚,辛苦。”
八个字。
简简单单,平平淡淡。
没有褒奖,没有慰勉,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然而,就是这八个字,听在嬴幽耳中,听在管仲、白起、李靖等所有亲身经历了这一切艰辛、血火、牺牲的人耳中,却仿佛比任何华丽的赞颂都更有分量,直击心灵深处最柔软也最坚韧的地方。
嬴幽鼻尖微微一酸,强行压下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再次深深一揖:“为先圣故土血脉延续,为华夏文明星火传承,幽与诸卿,万死无悔!今得先圣一语,过往一切,皆值矣!”
身后群臣,虽未出声,但那愈发挺直的脊梁,那更加坚定的眼神,已然诉说了所有。
老子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抬起头,目光不再局限于眼前的帝都、仙朝,而是越过了巍峨的乾元殿顶,越过了盘旋的紫色国运金龙,投向那无尽高远、层层叠叠的仙界天穹,投向了那冥冥中常人无法感知、无法触及的至高所在——九重天阙之上,混沌深处,道德圣地!
他的目光平静依旧,却仿佛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量,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穿透了法则的迷雾,直接“看”到了那处矗立于无尽道德清光之中、受诸天礼敬的古老圣地。
目光收回,老子看向嬴幽,语气平和道:
“陛下稍候。”
他顿了顿,缓缓吐出下一句,声音不大,却如定海神针,瞬间锚定了嬴幽以及所有知晓沁月遭遇之人的心神:
“且待老朽入九天,迎回沁月娘娘。”
迎回沁月娘娘!
短短七字,在嬴幽心中掀起的波澜,却胜过千军万马的咆哮!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混合了激动、期盼、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炽热。沁月被道德天尊拘走,是他心中最深的一根刺,也是大夏目前无力触及的隐痛。他本打算待仙朝稳固、自身实力足够后再图谋解救,却未想到,老子降临,开口第一件要事,便是为此!
“先圣……”嬴幽声音微颤,纵然已是天仙帝王,此刻心绪也难以完全平静。
老子并未多解释,只是将一直虚握的右手抬起,掌心向上。
那枚先前凝聚了浩瀚紫气与道韵、引动圣人窥探的九纹紫金丹,正静静躺在他的掌心。金丹暗金为底,九道紫纹如同活物般缓缓游走,散发出令人心神沉醉的玄奥道韵。
没有犹豫,老子将金丹送入口中,含于舌下。
金丹入口的刹那——
老子周身那原本返璞归真、近乎凡俗的气息,骤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并非气势爆发,威压滔天。
而是一种更加内敛、更加深邃、仿佛与整个宇宙本源连通一体的“圆满”之感。他依旧坐在青牛背上,依旧是那身朴素道袍,但给人的感觉,却仿佛不再是“一个人”,而是化作了“道”的某一部分显化。眼眸开阖间,宇宙生灭的异象不再是一闪而逝,而是恒定流转,仿佛他眼中便自成一个完整的大道循环。
这枚金丹,乃是他以自身无上道境为引,借大夏初立仙朝、紫气浩荡、万民归心所汇聚的磅礴“运”与“势”,结合此界天地法则,临时凝聚的“道果”显化。此丹非药,非力,而是“权限”,是“凭证”。含此丹于口,便意味着在短时间内,老子可以调动他全盛时期对“道”的领悟与掌控力,与此方天地的大道进行最深层次的共鸣与交互。
而这,正是他有底气直入九天、直面另一位天道圣人、从其道场中“迎回”沁月的根本依仗!
做完这一切,老子再次看向嬴幽,眼中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安抚与了然,微微点头。
随即,他不再多言,只是轻轻一拍座下青牛。
青牛会意,发出一声低沉悠长的“哞”声,四蹄迈开。
这一次,青牛并非踏空而行,而是踏在了某种常人无法理解的“维度”之上。
不见神通光华闪烁,不见空间裂缝撕裂。
众人只看到,老子与青牛的身影,随着青牛那看似缓慢实则玄奥的步伐,开始变得“模糊”。并非消失,而是与周围的空间、光线、乃至因果线条,产生了奇异的“重叠”与“折叠”。
一步迈出。
身影尚在广场,气息却仿佛已抵达九霄云外。
第二步迈出。
乾元殿、阳城、乃至整个大夏仙域的景象,都在他们身后急速“缩小”、“淡去”,仿佛从一幅鲜活的画卷,变成了遥远背景板上的模糊点缀。
第三步尚未完全落下。
老子骑牛的身影,已然从大夏仙域,从扶摇天域,从所有目击者的感知中,彻底消失。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撕裂虚空的震撼。
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自然而然,仿佛他只是去往一个本应前去的地方,踏上的是一条本就存在的“道路”。
那条道路的尽头,因果牵绊最为清晰、最为深刻之处——
正是那高居九天混沌之外,俯瞰万界轮回,由天道圣人道德天尊所执掌的,无上圣地!
圣人含丹去,一步入九天。
留下满城寂静,与一颗颗高悬、期盼、又隐含担忧的心。
道德圣地,将迎来一位出乎所有圣人预料的……“访客”。
而一场关乎大道理念、因果对错、乃至圣人颜面的无形交锋,即将在那至高的层面,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