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医院院长办公室里,烟雾浓得能呛死人。
窗户关得死死的。
只有天花板上那盏十五瓦的灯泡,照得屋里三个人难看的脸色。
陆中间坐在靠窗的藤椅上。
手里的烟已经烧到了过滤嘴烫得指尖发疼,他才猛地回过神把烟头摁进搪瓷缸里。
他抬起头,目光先扫过坐在对面的周建国。
周建国背挺得笔直,可那双眼睛里全是血丝,他面前烟灰缸里的烟头堆成了小山。
旁边坐着的是郑为民。
这位红星医院的院长,此刻佝偻着背,两只手死死攥着膝盖上的棉裤。
昨晚轧钢厂场的事情,今天四合院与王主任的事情。
在发生的第一时间,就在附近的他们便迅速得知。
这三件事,随便拎出一件都可以适当周旋。
但现在全赶在一块儿,那事情可就大条了。
而且调查部早在昨天晚上就已经进场。
从接到消息到现在陆中间脑子里那根弦,一直绷得死死的,绷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那些杀才他在四九城这些年可没少打交道。
那叫一个油盐不进!
周建国的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腮帮子上的肌肉,时不时抽搐一下。
郑为民更惨,整个人都在抖,从手指尖抖到小腿肚。
“老周。”
陆中间开口了。
周建国抬起眼看向他。
“殷所长那事儿……”
陆中间顿了顿,又深吸一口烟。
“我们怕是捂不住了。”
这句话说出来屋里那根绷到极致的弦,好象“嘣”一声,断了。
郑为民猛地一哆嗦。
周建国没说话只是盯着陆中间,眼神沉得象两口深井。
“轧钢厂在哪儿?”
陆中间忽然问了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话音落下,心事重重的周建国和郑为民都愣了下。
“西直门外,离中枢……”
周建国下意识回答话说到一半,猛地顿住了。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更难看。
陆中间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对,西直门外离真正的中枢,直线距离不到五公里。”
他抬起夹着烟的手,指了指窗外。
“南锣鼓巷更近。95号院往北走两条街,就是……”
后面那两个字,他没说出来。
但屋里三个人,心里都门清。
“煤矿爆炸,家属院爆炸,那还算是外边。”
陆中间的声音越来越低。
“可轧钢厂可是重点单位,王主任虽然是个芝麻大点的官,但这里可是四九城!”
“再加之从皇城脚下的五保户屋里,翻出来了那么多财宝……”
“这事儿,恐怕已经捅到天上去了。”
“要是让这些杀才发现,在这这之前还有殷所长一家的事,那我们”
陆中间说得很慢,但越说越绝望。
郑为民终于撑不住了。
他猛地从藤椅上站起来,藤椅腿刮过水泥地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陆、陆所长!”
郑为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调查部肯定会查过来的!殷所长一家还在停尸房放着呢!”
他说到后面,几乎是带着哭腔。
周建国眉头拧成了疙瘩,呵斥道。
“老郑!坐下!慌什么!”
郑为民被他一喝,浑身一颤,僵了几秒才软塌塌地重新坐回藤椅里,可整个人象是被抽了骨头,瘫在椅子上。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院长,何德何能背那么大的锅啊!
陆中间没看郑为民。
他的目光,落在周建国脸上。
“老周,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几件事恐怕牵扯不小,咱仨之前商量的将功补过的想法怕是没戏了。”
周建国腮帮子上的肌肉,又抽搐了一下。
原先他们本打算趁着上头还没彻底反应过来前,把殷嶋一家死亡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抓出凶手,把事情圆过去。
这样,他们虽然一开始隐瞒不报,程序上有遐疵,但毕竟最终破了案抓住了真凶,功过相抵,最多挨个处分,不至于伤筋动骨。
可现在才过去几天,又发生了这一连串的事情。
调查部一旦从四合院那些人嘴里问出点什么,根本不会给他们任何斡旋的时间。
立马就会前来接手红星医院。
他们忌惮背后搞动作的人,人家调查部可不怕。
这盖子怕是捂不住了
“陆所长,你的意思……”
周建国终于开口了。
“我的意思?”
陆中间抬起头,那双小眼睛里此刻精光闪铄,却透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我的意思是既然事情已经闹大,我们索性直接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调查部算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撩开厚窗帘一角。
远处,红星医院的主楼还亮着零星几盏灯,再远处,四九城的轮廓隐在黑暗里,只有几点微光,像蛰伏巨兽的眼睛。
“两天这个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要是咱们自己查出来了,这两天就是争分夺秒、内部侦破。”
可要是等调查部查上门来,咱们再说……”
他顿了顿,嘴角又扯出那抹难看的笑。
“到时候不管这几件事有没有联系,我们都属于隐瞒事实、企图包庇!”
话音落下郑为民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周建国的呼吸,也粗重起来。
他们一开始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要知道这里可是四九城啊!
敌特炸个煤矿,杀个派出所所长就已经很炸裂了。
他们现在难道不是应该立即撤退或者隐藏起来,等风头过去么?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周建国实在想不通这些敌特为何如此大胆?
真当御林军是泥捏的?
“为今之计,只有抢在前面抢在调查部的人之前,咱们自己把殷所长一家死亡的事情报上去了。”
陆中间叹了一口气,似乎看到了自己缈茫的前途。
屋里又陷入一片死寂。
周建国死死盯着陆中间目光有些不甘。
能在这个年纪坐上这个位置的人,不可能没有野心。
但就是如此严密的防护依旧让敌特得手了。
一个小小的所长都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灭门。
这以后谁还敢让他保护?上头还怎么给他安排任务?
但周建国也知道现在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
他思索了一下哑声问道。
“怎么报?”
“如实报。”
陆中间坐回藤椅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叉。
“就说殷所长、其妻、其孙,三人于前日凌晨,在干部病房308室,非正常死亡。”
“经初步勘察系他杀,凶手手法专业,现场留有攀爬痕迹,但无明确嫌疑人。因案件涉及离退休干部,性质敏感,我院与驻军、派出所方面为免引起恐慌,暂未公开,正组织精干力量秘密侦查。”
他一口气说完语速平稳,条理清淅,象是早已在肚子里打了无数遍腹稿。
“可、可咱们查了两天,一点线索都没有啊!”
郑为民急道。
“这么报上去上头问起来,咱们怎么说?”
“怎么说?”
陆中间看向他,眼神象看一个傻子,果然快60了还是个院长是有原因的。
“这个世界上的神人多了去了,就说查了,没查到。”
“现场几乎没有任何线索,凶手象是从天上飞进来,又飞出去的,他们还能弄死咱们不成?”
周建国猛地抬眼。
陆中间迎上他的目光,缓缓道。
“老周,你我都清楚殷所长那病房,里三层外三层的岗哨,暗哨明哨流动哨,布得铁桶一样。可凶手就是进去杀了三个人又出去了。除了窗台那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划痕,什么都没留下。”
他身体往后靠进藤椅背,藤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这种活儿……”
陆中间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意味。
“不象一般人能干的。”
周建国瞳孔微缩。
他听懂了陆中间的潜台词。
这个念头周建国不是没想过,可他不敢深想。
现在被陆中间点破,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猛地窜上来,瞬间席卷全身。
沉默了几秒钟周建国看向郑为民。
“老郑,你是医院院长,这事儿又是在你这里发生的,就由你主报我和老周附议,咱们三个联名。”
郑为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看到陆中间那双平静的眼睛又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短短两三天事情发展得太快,他们是实在没招了。
扔给上头,扔给调查部,扔给任何有能力接住的人才是硬道理。
这样他们三个虽然背一个隐瞒不报、侦查不力的过错,但至少不会被扣上其他的帽子。
前者是能力问题,后者可是立场问题。
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