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规矩的第一日,倒比想象中的轻松。
唐玉回到寒梧苑时,天色已经沉了下去。
脊背还有些发僵,手臂和脖颈也泛着隐隐的酸软。
她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肩颈,指尖揉了揉有些紧绷的腕子。
她本还有些倦意,却在看见正屋透出的光亮时,清醒了。
转过屏风,唐玉看见江凌川和衣仰在临窗的榻上,连靴子都没脱。
一身玄色劲装沾着尘土,衣摆处甚至还蹭着几处污迹。男人一只手臂横搭在额上,遮住了眉眼,只露出紧抿的唇和线条紧绷的下颌。
空气里浮着类似铁锈般冷冽气息混合的味道。他脚边的地上,随意丢着他的佩剑,连鞘的剑身上也蒙着一层灰。
唐玉的目光掠过他眼下浓重的阴影,掠过他下颌的青色胡茬。
她没出声,只静静看了数息,然后转身出去。
再进来时,手里多了铜盆、热水、布巾,还有一套干净的寝衣。她将东西轻轻放在榻边的小几上,在榻沿坐下,伸手,极轻地碰了碰他横在额前的手臂。
“二爷。”
他猛地一震,横在额前的手臂瞬间移开,眸色沉静锐利,里头还残留着未及散去的血丝和一丝惊醒时的厉色。
但目光触及是她,那厉色便如潮水般退去,只剩深深的倦意,慢慢浮上来。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什么时辰了?”
“酉时三刻了。”唐玉拧了热巾子,递给他。
见他擦完脸,她蹲下身替他除下靴子,刚一动,自己后腰的酸意便让她动作微不可察地滞了滞。
“水应该好了,去泡一泡吧,解乏。”唐玉帮男人脱完了鞋,轻声道。
江凌川沉声不语,起身去了净房。
温热的水汽氤氲,稍稍驱散了唐玉满身的疲乏与心头的沉郁。
蹲下收拾衣物时,她无意间蹭到了膝盖,酸肿胀痛的触感让她浑身一惊。
学规矩这事,还是得让江凌川知道一声吧?
若是自己缺职了,江凌川也好知晓不责怪。
唐玉轻抚膝盖,心咚咚地跳着,斟酌着语气:
“二爷,大夫人让我每日去她院里学些规矩。”
江凌川靠在桶沿,眼也未睁,也没说话,过了片刻,他才懒懒问道:“学得如何?”
唐玉张了张嘴,还未想好如何描述,却听他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因困倦而有些低哑:
“孟氏此人,不堪为亲长,但执掌中馈、打理庶务,做个宗妇,倒也算可圈可点。”
他语气平淡,“她既让你去,你去学学也好。”
他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得睁开眼,唇角勾起笑:
“你这样轻狂散漫的丫头,也就爷还能从着几分。”
哗啦的出水声响起,他抬起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趁早跟嬷嬷学好规矩,知道该怎么讨人欢心……将来在新奶奶跟前,也能少吃点苦头……”
唐玉垂下眼,没再说话。
那晚,洗漱完毕,江凌川几乎是沾枕即眠,沉沉睡去。
唐玉默默退到耳房,独自躺下。
夜里似乎比昨日更冷,她拿被子包住了自己。
翌日,天色未明,她便强撑着起身,去了小厨房,精心准备了几样清淡又滋养的早点,
一罐熬得米油都出来的小米红枣粥,一碟蒸得松软、内馅是虾仁菜心的水晶包子,还有两样清爽的酱菜。
服侍完江凌川上值后,辰时二刻,她提着食盒,来到了世子夫人崔氏所居的清晖院门外。
接待她的是崔氏身边的大丫鬟白芷,见到她,有些讶异,似乎是在想她为何来得这样早。
她笑了笑:“玉娥姑娘来了?随我进来吧。”
“这么早……不知是否打扰了世子爷和大奶奶休息?”唐玉有些忐忑,低声问道。
白芷引着她往里走,闻言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极低:
“无妨的。世子爷近来……多在书房安歇。大奶奶夜里带着小世子,本就睡不踏实,醒得也早。”
唐玉心下一怔。大奶奶生产才将将四个月,身子最是虚弱、情绪也易波动的时候,正是需要夫君体贴安抚的关口。
世子爷竟夜夜宿在书房?这……她不敢深想,只默默记下。
踏入内室,一股混合了淡淡奶香和安神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崔氏已醒,正靠在床头,从奶娘怀中接过刚刚喂饱、咂着小嘴的儿子。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寝衣,未施粉黛,脸色依旧有些产后的苍白,但眼神清亮,看到唐玉,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你来了?来得这么早。快过来坐。”她声音柔和,带着初醒的微哑。
“给大奶奶请安。”
唐玉放下食盒,规规矩矩行礼,然后将早点一一取出摆在小几上,“奴婢备了些清淡的早点,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
“你有心了。”
崔氏看着那热气腾腾的粥点,眼中笑意更浓。她将孩子交给奶娘,在丫鬟的服侍下洗漱更衣,然后坐到桌边,慢慢用起了早膳。小米粥温润,包子鲜美,她显然胃口不错,多用了一些。
用罢早膳,一切收拾妥当。唐玉这才低声道:“大奶奶,奴婢之前说的那个锻炼腰背的法子,您现在可要试试?”
崔氏眼睛一亮,屏退了左右,只留白芷在门口守着。
唐玉便用最通俗易懂的方式,教了她一套锻炼盆底肌与内核肌群的动作。
她不敢说得太玄,只说是乡下妇人产后恢复气力、缓解腰酸的法子,需得坚持,缓缓用力,每日做上几组。
“是这样……慢慢收紧,再缓缓放松……对,呼吸要均匀……”
唐玉轻声指导着,崔氏学得认真,起初有些不得要领,在唐玉的纠正下,渐渐掌握了窍门。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崔氏额角已微微见汗,却觉得腰腹间那种绵软无力的酸胀感,似乎真的缓解了一丝,眼中不禁露出惊喜。
“这法子……似乎真有些效用。”她靠在榻上歇息,语气带着感激。
唐玉见她神色尚可,便有些着急地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起身道:“大奶奶觉得有用便好,奴婢需得每日坚持。今日时辰不早,奴婢……奴婢还得去夫人院里学规矩,怕杜嬷嬷等久了责怪。”
她说着,便要屈膝告退。
崔氏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眉头微微蹙起:“杜嬷嬷?夫人让你去学规矩?”
“你且慢。”崔氏略一沉吟,出声叫住了她,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她如今虽因身体不爽而有些消沉,但毕竟是侯府世子夫人,崔氏嫡女,该有的威仪和心思并不少。
“既是要学规矩,在哪里学不是学?”崔氏缓缓坐直了身子,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婉端庄,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你也不必急着过去。白芷,”
她唤来门口的丫鬟,“你去正院夫人那里,寻杜嬷嬷过来。就说……我近日身子不爽利,闲闷得慌,想看看她是如何教导规矩的,也好学学如何调理下人。请她过来,在我这外间教导便是。”
白芷会意,立刻应声去了。
崔氏这才看向面露惊愕的唐玉,安抚地笑了笑,眼底却带着了然与一丝淡淡的维护:
“你既来了我这里,便是我清晖院的客人。在我这儿,没人能无缘无故地磋磨你。待会儿杜嬷嬷来了,你只管按她说的做,我就在旁边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