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闻言心头一紧,垂首不语。
孟氏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似含了些无奈:
“说起来,倒也不是怪你什么。终究是底下人办事糊涂,失了章法。”
她目光转向一旁垂手侍立的安嬷嬷,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分量:
“安嬷嬷,你是府里的老人了,我竟不知,这避子汤的药材,何时竟能让她们自己领了、自己煎了?我们侯府是礼仪传家、诗书名门,最重的就是规矩体统,一丝一毫也错不得。”
唐玉闻言心中惊愕。
怎么,竟不是斥责她,反而是说起了安嬷嬷吗?
孟氏略一停顿,端起茶盏,却不喝,只看着盏中碧绿的茶汤,声音更缓,却也更冷:
“这避子之事,关乎子嗣血脉,家族清誉,是何等要紧的关节?岂能如同儿戏,交给个人自行处置?”
“若都这般自作主张,没了管束,今日你添一钱,明日她减一分,这药效如何保证?这规矩……岂不是形同虚设?”
安嬷嬷脸色惨白,扑通跪倒。
孟氏对着磕头不止的安嬷嬷,继续不紧不慢地训斥,语气里的失望越发浓郁:
“你也是经过事的老人了,怎会如此疏忽?让她们自行煎药,岂不是将把柄递到人手里?”
“若真有人胆大包天,借此停了药,闹出什么有伤风化、贻笑大方的事来……这责任,是你担得起,还是我担得起?届时损害的,可是整个侯府的颜面,和二哥儿的前程!”
“门户的体面,主子的名声,岂容这般轻贱、这般冒险?安嬷嬷,你这差事,当得真是……越发回去了。”
安嬷嬷在地下连连赔罪,孟氏却只是将茶盏轻轻搁下,发出“咔”一声轻响。
她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唐玉低垂的发顶,语气里带上一种深谙世事的讥诮,
“怕更有些眼皮子浅的、心思活的,仗着有几分福运,得了几日青眼,便忘了自己的本分,生了不该有的妄想。以为能靠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攀扯子嗣,挟制主子,便能改了命数,跃了龙门。”
“安嬷嬷,你说,这等糊涂心思,是不是你纵容出来的?是不是你这‘自行处置’的规矩,给了她们可乘之机?”
唐玉跪在地上,心跳如擂鼓。
这下她听明白了。
孟氏的每一句斥责,看似在说安嬷嬷,实则只为敲打她。敲打她不要失了规矩、不知轻重。
借着训斥安嬷嬷敲打她,只是为了增加她的心理压力。
喉间的苦涩恶心还未散尽,她刚不久还吐了避子汤!
直接说她不安分、想攀附,怕还比现在要好受些!
但电光火石之间,她又想到了什么。
安嬷嬷是孟氏手底下的老人,辅佐着孟氏管理着整个侯府后宅,手脚四通八达,处事面面周到。
若真是安嬷嬷真的疏忽也就罢了,但若当初本就是孟氏授意的呢?
她忽然间,如同醍醐灌顶——当初安嬷嬷让她自己煎药,会不会本身就是一个局?
若她真有攀附之心,借着这自行煎药的“便利”,悄悄停了药,真怀上了身子……
届时,孟氏便能以治下不严、有损门风为名,狠狠拿捏江凌川的婚事,甚至借此打压二房!
她以为安嬷嬷松的手缝,其实是捉她留的陷阱。
为了拿捏二房,她唐玉,就是那个最好的、不知天高地厚的靶子!
可如今促她怀孕不成,孟氏为何又提前挑破了此事,为的只是恐吓拿捏她吗?
“夫人恕罪!老奴糊涂!老奴糊涂啊!”
安嬷嬷的哭求声将唐玉从惊悚的思绪中拉回。
孟氏看着她,沉默片刻,沉默似乎只为施压。
良久,她才缓声道:“罢了,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一时疏忽。但规矩不可废,罚你三个月月俸,小惩大诫,日后当差,需得更加仔细。”
处置完安嬷嬷,孟氏的目光,才重新落回一直沉默跪着的唐玉身上。
那目光依旧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怜悯,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至于你……”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语重心长,
“这原是安嬷嬷的疏忽,本也不该罚你。只是,玉娥,”
“你既在府中当差,便该知晓规矩,懂得轻重。此事你未曾自觉回禀,也有不妥。毕竟,这避子汤关乎的,不止是你一人。”
“我毕竟是这侯府里的主母,管着这侯府上下一大家子的生计、脸面。底下人若行差踏错,外头不会说是安嬷嬷疏忽,不会说你自己糊涂,只会说我治家不严,教导无方。”
“届时,损的是侯府的体面,伤的是你主子二爷的声誉,这责任,你说,我担不担得起?”
孟氏看着唐玉垂头白着脸的模样,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话锋一转:
“你是二哥儿房里的人,素日也算本分。我也不好重罚你,免得伤了你们主仆情分,也伤了二哥儿的体面。”
她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姿态优雅:
“这样吧。从明日起,每日巳时二刻,待二哥儿上值后,你便到我这里来。”
“我身边得用的嬷嬷会亲自指点你些规矩。二哥儿媳妇是名门淑女,眼看就要进门了,你常在二哥儿身边伺候,这规矩礼数、眉眼高低,更得学得透彻,行得端正。”
“免得日后在新奶奶面前,慌了手脚,失了体统,平白让人看了笑话,说我们侯府连个近身伺候的人都调理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