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丧家之犬罢了!实在是有些配不上咱们小姐的金尊玉贵!”
花架后,一片死寂。
只有风穿过竹叶的簌簌声。
唐玉通过忍冬枝叶的缝隙,看向说话的两人,发现其中一人,正是江晚吟指给她的杨家姑娘!
丫鬟说完后,那位绿衣小姐缓缓地侧过了脸。
阳光恰好落在她半边脸上,映出毫无遐疵的侧颜,和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她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指尖抚上鬓边一支赤金点翠蝴蝶簪的翅翼。
那动作极慢,极优雅,仿佛只是在整理略显散乱的鬓发。
下一瞬,她却手腕一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只尖锐的簪尾,猛地刺进了身旁丫鬟裸露的小臂!
“唔——!”
丫鬟猝不及防,痛得浑身一颤,却死死咬住下唇,只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脸色瞬间惨白,冷汗涔涔而下。
杨令薇的手指依旧稳稳地捏着簪子,甚至还将它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往里推送。
她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平静,声音轻缓得如同耳语:
“他低贱卑劣……”
她顿了顿,看着丫鬟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微微一笑,“那要嫁给他的我,在你眼里,岂不也成了低贱之物?”
簪子又进了一分。
血珠迅速渗出,染红了丫鬟月白的袖口,也染上了那赤金的蝶翼,显得格外刺目。
丫鬟疼得冷汗涔涔,心知说错了话,触了逆鳞。
她强忍剧痛,脑子飞速转动,随即压低声音道:
“小姐息怒!是奴婢蠢笨失言!奴婢是想着……江二爷虽在锦衣卫,可他年纪轻轻,入北镇抚司不过三年,便已是从四品的镇抚使了!这般升迁速度,京中能有几人?”
她偷眼觑着杨令薇的神色,见小姐眼神微凝,手下力道似有松动,立刻续道:
“凭二爷的才干与圣眷,想来不出几年,正三品的指挥使之位也未必不能企及!到那时,二爷便是天子近臣,实权在握!哪是……哪是旁人可比的?”
她刻意停顿,声音压得更低:
“大小姐嫁的那位陈翰林,虽说清贵,可熬了这些年,也不过是个从五品的侍讲学士,整日埋首故纸堆,何时能有实权?
将来……怕是连给二爷提鞋都不配!小姐您过了门,便是正经的指挥使夫人,稳稳压过大小姐一头,看她日后还如何敢在您面前摆长姐的款!”
话音一落。
簪子推送的力道,终于停了。
杨令薇幽深的目光落在丫鬟讨好的笑脸上。
半晌,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呵……”
她轻笑一声,手腕一抬,终于将那染血的簪子缓缓抽了出来,
“她嫁的那等穷酸清流,一没实权,二没圣眷,靠着几篇酸文撑门面,也配跟我比?”
她掏出一方素白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簪尖血迹。
她目光瞥向丫鬟血流不止的手臂,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珐琅小盒。
“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宫里赏下来的,止血生肌最是有效。”
她将小盒递过去,语气恢复了平日那种淡然温柔,“自己上药,仔细些,莫要留下疤痕。”
丫鬟如蒙大赦,连忙接过,连声道:“谢小姐赏!谢小姐恩典!”
杨令薇看着她慌乱上药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
“方才也是你猪油蒙了心,口无遮拦。不敬未来姑爷,便是不敬我。我罚你,是教你规矩,你可明白?”
“明白!奴婢明白!”丫鬟忍着疼,忙不迭点头,
“是奴婢嘴贱,该罚!还是小姐您最宽厚仁善,还赏药给奴婢……”
杨令薇“恩”了一声,算是揭过。
她理了理衣袖,仿佛刚才那狠戾一幕从未发生,目光重新投向远处喧闹的宴席,语气又恢复了那种讨论寻常事务般的轻描淡写:
“听说他身边还算干净,只是有个通房?”
唐玉听闻此处,浑身汗毛倒竖,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那丫鬟此刻象是学乖了,不敢妄加评判,只谨慎回道:
“是……听说是个不成气候的。等小姐您过了门,让侯府随意打发出去,也就是了。”
“打发出去?”
杨令薇重复了一遍,唇角那抹柔美的笑意更深了些。
她轻轻开口,声音依旧悦耳动听,说出的话却让躲在暗处的唐玉,血液几乎冻结:
“打发出去算什么。杀了,才算干净。”
杀了,才算干净……
几个字,轻飘飘的,如同初春柳絮,却带着砭骨的寒意,穿过忍冬花架的缝隙,一字不漏地钻进唐玉的耳朵里。
刹那间,她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四肢冰凉,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死死捂住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没让自己惊叫出声。
完了……完了……
她只是在这侯府里讨口饭吃,只是想有个安身立命之所……怎么,怎么就要把命搭上了?!
她蜷缩在冰冷的石柱后,连大气都不敢喘,身体僵直得象块石头。
直到远处那抹水绿裙裾身影彻底消失在花径尽头,又过了许久,久到腿脚发麻,她才敢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身子,扶着柱子,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
她扶着假山石,慢慢地往回走。
春日暖阳照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半分暖意,只有后怕的冷汗,一层层地往外冒。
该怎么办……
指望江凌川庇护?
他连自己的婚事都未必能自主。
指望老夫人垂怜?
那点陈年旧情,真的能照拂得了她吗?
她不能坐以待毙。
强撑着回到水榭附近,还未走近,便被一个身影拦住了。
是安嬷嬷。
她脸上堆着笑,眼角细纹里却藏着一丝不耐烦,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埋怨:
“玉娥,你这是去哪儿了?一转眼就没影儿,去了这大半晌!这满园的贵人等着伺候,你倒会躲清闲!”
唐玉转眼往侧边看去,恰巧看到云雀低头掩饰的动作,她收回了眼神,心知自己离开太久,惹眼了,让旁人钻了空子。
她垂下眼,做出瑟缩不安的模样,声音低哑:
“嬷嬷恕罪……方才不知是吃坏了什么,腹中绞痛难忍,去……去更衣了,耽搁了时辰。”
“肚子疼?”
安嬷嬷上下打量她一眼,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怀疑,压低了声音训斥,
“今日可是咱们府上二爷相看的大好日子,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可别是心思活络了,想在这当头搅出些什么幺蛾子,昏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