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噼啪一声,映得唐玉低垂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云雀看着唐玉有些怔愣的模样,愈发得意,又拉着刘婆子说话:
“等二奶奶进府,这寒梧苑也总算是有了正主了,正主子一进门,那些个钻洞的蛇虫鼠蚁,可都没地方躲了!”
云雀笑声高昂,转头又向刘妈妈搭话:
“你说是不是啊?刘妈妈?”
话音未落,云雀脚下响起哗啦一声响,云雀哎哟一声跳开。
“谁泼水?!”
云雀张望着,正巧看到了唐玉收回手里的小碗。
唐玉将刚刚洗梨子的水泼到了云雀脚下。
云雀插着腰刚想回击,唐玉就道:
“正巧,我刚刚就看到你脚面上趴在一只蜘蛛,我怕蜘蛛伤人,擅作主张泼了水,姑娘可别怪我。”
云雀翻了个白眼,“嘁!哪里有蜘蛛,你不过看不惯我罢!可惜呀……”
“诶,云雀姑娘,你别动,你身上真的有蜘蛛!”
刘婆子突然发话,云雀突地愣在了原地。
“哎呀!在哪?你给我弄下来!快些!”
刘婆子随即毛手毛脚地给云雀抓蜘蛛。
一会说跑到了脖子上,一会说跑到了头发上,惹得云雀吱哇乱叫,一溜烟地跑了。
唐玉看见云雀手舞足蹈的模样,忍不住发笑。
她向为她解围的刘婆子道了声谢,刘婆子摆了摆手:
“我就看不惯她那张狂的样子,拿正房奶奶来扯旗,真是好大的脸!”
唐玉低头不置可否,随即给刘婆子分了一碗梨汤。
刘婆子喝得眼睛亮晶晶的,连夸她好手艺。
清甜滋润的汤汁滑入喉咙,却似乎驱不散那萦绕在心口的滞涩。
喝完了梨汤,开始煮避子汤。
浓重苦涩的药味弥漫开来,取代了方才的清甜,似乎这更象她此刻的心境。
药熬好了,她照例寻个僻静处处理掉。
看着那漆黑的药汁渗入泥土,她拍了拍手,没有回屋,而是转身朝着小花园走去。
小花园的池塘,水面上覆满了厚厚的浮萍,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水色。
唐玉寻来一条尚能使用的小木船,又找来长柄的网兜和竹框。
划到池塘中央后,她开始一下一下,将那些纠缠在一起的浮萍捞起来,甩进竹框里。
随着一片片的浮萍被打扫,她的内心也逐渐明朗。
男人是靠不住的。
自己只是当个差,顺便吃点好的,没必要把自己的全部搭上。
是该准备自己的出路了。
水面逐渐露出一小块、一小块的清澈,能倒映出天空的颜色和池边老树的影子。
唐玉擦了擦头上的汗珠,露出了笑容。
收拾完了池塘,唐玉磨着刘婆子一起出去采买东西。
她买了些上好的山药和红枣,碰到有卖种藕的,她还挑挑拣拣地买了一捆种藕。
刘婆子看着唐玉一边费力地抱着山药红枣,一边鼓足劲提着种藕,不由得轻啧:
“你这藕拿着是要去种那小池塘吧,哪有你这样的傻子,怎么还花自己的钱去种公家的地?”
唐玉闻言弯眉笑笑:
“这粉藕做排骨汤可鲜甜了,这边都买不到,好不容易碰上了,种种试试,反正也没花多少钱,到时候我做了藕汤,给刘妈妈尝尝?”
刘婆子想起了今日喝的梨汤,眉毛扬了扬:
“那我就等着姑娘的藕汤啦!”
唐玉回到了寒梧苑,就将藕种小花园的仓库里先收了起来,得空她得种下去。
她老家湖多,村里承包的池塘下面种莲藕,上面养鱼,顶上开菱角,她打小就熟悉。
第二天,唐玉偷空就把山药蒸了,红枣去核碾碎。
江凌川这两天少有回府,她有更多的时间做自己的事。
她准备下午炒枣泥,可没成想,下午下起雨来。
外面下着雨,风雨打得纸窗哗哗作响。
唐玉正把枣泥包好放到灶台边,小燕突然哒哒哒地跑进小厨房,对着唐玉道:
“玉娥姐,侯爷今日回府,府里人手不足,前院连廊的帘子都被风雨吹飞了,安嬷嬷让去几个高大手脚麻利的去系一下,”
侯爷江撼岳前段时间随皇帝视察皇陵,许久不在家,今日归家,府中主子应该都会去迎接,大门和正堂应当会乱成一团。
“诶,来了!”
唐玉擦了擦手,随手拿了把油绢伞,往屋外走去。
雨丝绵密,打在竹帘上沙沙作响。
唐玉正手脚并用地加固最后一道绳索,忽闻府门处一阵喧哗,车马辚辚,是侯爷回府了。
她心下一紧,立刻从凳上跃下,垂首敛目,躬敬地退到连廊的阴影里,福身行礼。
侯爷大步走过,带起一阵雨水和檀香的气味。
“爹爹!”
是四小姐江晚吟欢快雀跃的声音。
唐玉悄悄抬眼,望向主子们。
四小姐一头扎进了侯爷怀里,三公子则眼神希冀地望向父亲。
侯爷朗声一笑,大手揉了揉两个小儿女的头顶,眸中有些许溺爱。
他接着抬步走向檐下等侯的老夫人,躬敬地行礼问安:
“母亲,儿子回来了。”
罗老夫人笑着颔首,转瞬又满眼心疼:
“瞧你这满身的水珠,下人真是该罚,快拿软布来!”
罗老夫人一边说着一边为侯爷拍去身上的水珠。
侯爷安抚了会老夫人,让老夫人安心了,目光又望向身旁侍立的长子江岱宗,语气沉稳而热切:
“这几日代班之事做得属实不错,刘太傅还在我面前夸耀你处事有方。”
江岱宗沉稳颔首,“都是儿子应该做的。”
侯爷点头,轻抚胡须道:“随我进来,我详细与你说说。”
说着便领着长子江岱宗入了正堂内室。
留下三子江惊羽与四江晚吟女在外室面面相觑。
他们还没和父亲说上一句话呢。
江惊羽见状皱了眉头,鼻子里短促地哼了一声。
继室孟夫人见了,忙上前将撅着嘴的小儿子揽到身边,心疼地拂去他肩胛发梢的雨珠,柔声安抚:
“侯爷远行归来,本就劳累疲惫,无暇顾及,不是故意冷落你的。”
而受了冷待的四小姐,则立刻被了然一笑的老夫人搂进怀中心肝肉儿地疼着:
“肉儿,怎么嘴跟个长嘴壶似的,祖母带你去吃樱桃煎可好?”
江晚吟本还红着脸不满,一听这话,脸上立刻绽开了笑颜:
“祖母房里的樱桃煎最好吃了!”
父拥子,母谅幼,祖惜孙。
门内一派父慈子孝、母亲幼爱、祖孙天伦的融融景象。
反衬得门外一道直挺消瘦的身影显得愈发孤寂。
飞鱼服的颜色被雨水浸得深沉,几乎与黯淡的天色融为一体。
是江凌川。
他武职在身,于是骑马开道,去十里长亭迎候父亲回府。
他冒雨接人,可是所接之人甚至其他家人都不曾顾及他。
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他在堂外默默的站了一会,似乎是太冷,他正转身欲走。
头顶上方,一抹沉香色遮住了漏雨的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