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霜，浸染着森林的轮廓，也照亮了薮猫眼框中摇曳的幽火。
不同于普通不死生物的僵硬姿态，它似乎依旧保持着生前的优雅。
洛米娅眯起眼睛，评估着现在的局势。
薮猫不过是一种中等大小的猫类，体型比发育不良的野狼还要小。
即使化作了死灵，换算成魔物的挑战等级至多也就“四分之一”，与一只哥布尔喽罗差不多。
真正的变量在于它身旁那个红发青年。
他的等级应该不高，但毕竟接受过高阶死灵法师的教导，也不知道会藏有何种后手。
高阶游侠的谨慎让她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
她悄无声息地张弓，一支箭矢搭上弓弦，目标直指那只亡灵薮猫。
之所以没有瞄准它的主人，是因为本地村民说最近这里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事件，这位名为葛德温的青年也许罪不至死。
先消灭他操纵的不死生物，既能削弱对手，也能试探其反应。
弓弦微震，箭矢离弦，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银线，精准地射向薮猫的头颅！
“伊莎贝尔！小心！”
出乎洛米娅意料，那青年法师的反应快得惊人。
他并没有施展防护法术，而是象个普通人般，猛地俯下身子。
在箭矢命中前，他硬生生推开了那只名为“伊莎贝尔”的薮猫，同时自己撞向了那支箭矢！
噗嗤！
秘银箭头深深扎入他的肩胛，鲜血瞬间洇湿了粗布衣服。
青年痛哼一声，脸上瞬间褪去血色。
“你没事就好……”
他第一时间竟是扭头看向被推开的薮猫，眼神里充满了惊惧与后怕。
随即，红发青年转向箭矢射来的方向，声音又惊又怒。
“谁？！是谁想杀我的伊莎贝尔？！我跟你拼了！”
他咬着牙拔出肩头的箭矢丢在地上，象一头被激怒的幼兽。
尽管狼狈，却强撑着摆出防御姿态，目光疯狂地扫视着黑暗的林地。
“你是来找我的吗？给我出来！躲躲藏藏可不是正义英雄的做派！”
这副模样……全然不象有什么诡诈后手，更象是一个为了保护心爱之物而不顾一切的普通人。
洛米娅微微蹙眉，心中疑云更甚，但她并未放松警剔。
她保持着安全距离，从一株古树后缓缓现出身形。
“你叫葛德温，对吗？”
银发在微风中轻拂，精致得不似凡俗的面容在月光下清淅无比。
然而，看到这般惊世容颜的瞬间，葛德温的眼中却没有丝毫惊艳或动摇，只有如同实质的怨恨与愤怒，死死盯在她身上。
“对，但我们之前……从没见过吧？”
他喘息着，声音因疼痛和愤怒而颤斗。
“是的。”精灵少女的声音异常清冷。
“那我们之间无冤无仇！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我的伊莎贝尔？！”
青年低吼着，象是一只受伤的野兽在咆哮。
“谁派你来的？”
他挪动脚步，坚定地挡在那只弓起脊背，不断发出“嘶嘶”声的亡灵薮猫身前。
“没人派我来，但我是一名游侠。你应该知道，每个游侠都有自己的‘宿敌’。”
洛米娅再次举弓，箭尖闪铄着寒芒，对准面色发白的红发青年。
“而我的‘宿敌’，正是你们这些亵读亡者的死灵法师。”
“不，不准你伤害她！”
葛德温脸色发狠，猛地抬起未受伤的手，向前一指。
“恐——惧！”
一股充满负面情绪的魔力波动扩散开来，试图侵入洛米娅的心神，唤醒她内心的惊惧。
一环死灵法术，“造成恐惧”！
然而，作为游侠分支中的“阴影追猎者”，晋升为高阶的必要条件之一，就是名为“钢铁意志”的职业特性。
它来源于多年的磨炼，用来抵御来自于游侠猎物的精神影响能量，这种程度的法术甚至未能让她眉头皱一下。
“造成恐惧”的能量如同冰雪遇阳，几乎瞬间便消融殆尽。
洛米娅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带着些许怜悯与嘲讽的美丽笑容。
但这笑容落在拼尽全力的葛德温眼里，却比任何狰狞的面孔都要骇人。
嗖！
又一支箭矢破空而来，这次是贴着他的头皮飞过，削断了几缕红发，深深钉入他身后的树干，箭尾兀自嗡嗡作响。
冰冷的死亡触感让葛德温顿时清醒，他彻底明白了双方实力那令人绝望的差距。
他猛地回头，对那只亡灵薮猫嘶喊道：“伊莎贝尔！快跑！不要回头！”
亡灵薮猫似乎接收到了模糊的指令，向后退了几步，但幽绿的眼框依旧望着青年，并未立刻逃离。
葛德温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颤斗着却努力挺直了脊梁。
“你要杀……就杀我！但求求你，不要动我的伊莎贝尔，她是我的一切……”
他面向洛米娅，眼神里带着哀求与决绝。
红发青年的神情不似作伪，洛米娅握着弓的手，第一次出现了迟疑。
她狩猎过不少死灵法师，见过他们将亡灵视为工具、奴仆、甚至玩物，却从未见过如此……如此珍视、甚至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
这完全违背了洛米娅对死灵法师的固有认知。
精灵少女缓缓放下弓，但没有解除戒备，清冷的声音在林中回荡：“那个卓尔死灵法师克尔苏加，和你是什么关系？”
“什么克尔苏加，我不认识……”葛德温见她没有立刻动手，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我的耐心有限。”洛米娅冷冷道。
“他是我的导师！我误入地下城深处，差点死掉，是他救了我，教了我这些法术。”
红发青年连忙回答，语速快而清淅。
“你会说地底通用语？”
这个问题困扰了洛米娅很长时间。
卓尔精灵对人类的态度绝不友善，而克尔苏加居然收了一位普通人类作为传人，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我不会那个，但克尔苏加大人教给了我一门法术，法术持续时间内我们能听懂彼此的意思。”
大概是一环法术“通晓语言”……
洛米娅心下了然，继续问道：“他为什么没有杀你，反而教你法术？”
殒命在克尔苏加手中的冒险者不在少数，其中不乏职业等级四、五级的好手。
单单放过了眼前这个弱小的法师，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我问过导师这个问题，他说，这是因为我和伊莎贝尔的感情感动了他。”
“伊莎贝尔？”洛米娅蹙眉，打量着那只薮猫。
“是的。我去地下城就是为了查找复活伊莎贝尔的方法。”葛德温回答，“我发誓，除了复活伊莎贝尔，我和她没有对任何一具尸体施展过法术！”
洛米娅目光扫过简陋却整洁的木屋，认为这种说法还真有几分可信度。
现场确实没有其他不死生物的气息，也没有死灵法术实验常见的污秽与腐臭。
“但是……为什么？之前发生了什么？”
精灵少女忍不住追问。
连克尔苏加都能被感动，她对这位青年和猫的往事非常好奇。
葛德温的眼神被巨大的哀伤淹没，望着那只安静下来的薮猫，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他捂住肩膀的伤口，显得格外狼狈而凄楚。
“之前么……”
他喃喃着，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伊莎贝尔……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啊。”
“我父母死得早，在黑莓村，我是个多馀的、没人愿意多看一眼的孤儿。”
葛德温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直到五年前的那个冬天，我在村外的雪地里发现了她。那么小的一团，冻得瑟瑟发抖，腿还受了伤，眼看就要死了。”
他的目光温柔地落在亡灵薮猫身上，仿佛通过它看到了过去的景象。
“我把她抱回这个破木屋，用省下来的黑莓糊糊喂她，用找到的草药给她敷伤口。她很乖，即使疼，也只是轻轻舔舔我的手指……”
青年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近乎神圣的光辉。
“从那以后，我就不是一个人了。我去田里干活，她就在田埂上扑蝴蝶；我晚上睡觉，她就蜷缩在我脚边，用她毛茸茸的身体温暖我；我难过的时候，她会用脑袋蹭我，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好象在安慰我……”
他的讲述细节满满，那些相依为命的画面异常生动。
洛米娅静静地听着，握着弓的手指不知不觉松开了。
她能感受到那份跨越种族的依赖与温暖。
“伊莎贝尔很聪明，她能听懂我很多话。我开心，她就围着我转圈；我难过，她就会安静地陪着我。她是我黑暗生活里……唯一的光。”
“我本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相互依靠下去，但没想到离别来得那么快。”
他哽咽着，巨大的痛苦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我不知道，猫是会在交配之后死掉的……”
“等等！”
听到这里，洛米娅眉头微蹙。
“不应该啊，猫不是螳螂或者蜘蛛，正常情况下不会在交……交配之后就死亡吧？”
“但我的伊莎贝尔死了。”
葛德温眼神空洞，望着远处漆黑的林影，泪水不断滑落。
“没了她，我也活不下去。我抱着她的尸体，象个疯子一样闯进了石溪镇的地下城。我想找到传说中能复活生命的宝物，或者……干脆就死在里面，陪她一起。”
他伸出颤斗的手，似乎想触摸眼前的亡灵薮猫。
“然后……我被怪物追了一路，不小心来到了深层。就在我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克尔苏加大人出现了。
“他救了我，问我愿不愿意学习死灵法术，他说，这种力量可以让伊莎贝尔以另一种形式‘活’过来，永远陪在我身边……”
葛德温抬起头，眼中是不掺一丝杂质的坚定。
“我没得选，我只是想让她回来。”
……
“……后来，我带他去了镇上的教堂，找到了薇萝妮卡小姐，用‘诚实之域’验证了他的说法。”
洛米娅将脸重新埋回膝盖，声音闷闷的。
“结果如何？”莫雷问。
“结果……他说的竟然都是真的。除了复活伊莎贝尔，他确实没有伤害过任何生灵，也没有亵读过其他尸体。”
精灵少女的银眸中充满了迷茫和感伤。
“那位圣女阁下判定他本质上并未造成实质性危害，但他与死灵法师的关系和复活亡灵的行为本身触犯了律法，最终被判处在协会地下监狱监禁，并接受教会的净化。”
听完了事情的全过程，莫雷摊了摊手：“所以，事情不是得到圆满解决了吗？为什么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我……我第一次发现，竟然不是所有死灵法师，都是我认知里那种毫无人性、亵读生命的恶人……”
说着，精灵少女那双清澈的银灰色眼眸望向莫雷，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她没说出口的是，她同样被那个青年与薮猫之间，跨越了种族、寿命，甚至生与死的感情所深深触动。
那份执着，那份不顾一切……
她的眼神不自觉地变得柔软起来。
“未必。”
莫雷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正用食指抵着下巴，抬头望天。
巫师帽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离开了，他依靠自己的智慧想通了洛米娅描述中的疑点。
“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那只猫的死因，正是因为葛德温本人与猫进行了交……呃，那种行为？”
洛米娅先是一愣，眼睛眨了眨，似乎在消化这句话的含义。
“诶？”
随即，她白淅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一直蔓延到耳尖，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绯色。
“我的想法很有道理吧？”
莫雷越想越感觉自己的猜测非常合理。
“……”精灵少女一言不发，抿起嘴角。
“所以，你完全没必要难过，死灵法师还是符合你之前的刻板印象……”
砰！
沙发靠垫猛然拍在莫雷脸上。
“不、不要再说了！你、你赔我之前的那些感动啊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