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漂流了多久,水流稍微平缓。
他们挣扎着将破烂不堪、多处进水的竹筏勉强靠向一处相对平缓的河岸,这里已是托库河的一条支流交汇处。
必须停下来加固筏子,否则下一个急流就会要了他们的命。
就在他们手忙脚乱地拖拽竹筏上岸时,河岸另一侧的树林里,传来了细微的响动和压抑的人声。
比尔和葛儿举着削尖的木棍,警剔地望过去。
从林中走出几个人。她们皮肤是大地的颜色,身材精瘦,脸上涂抹着简单的油彩,带着羽毛和兽骨做的项炼,穿着简陋的树皮或兽皮衣物。
她们手里拿着粗糙的长矛和吹箭,看到比尔等人时也吓了一跳,迅速做出防御姿态。
“罗帕族……”阿川低语,认出了对方身上的某些纹饰特征。
托尔上前,用当地土语夹杂着手势,尝试沟通。
为首的是一位脸上有着深刻皱纹的老者,她指向他们来的方向,又指向雨林深处,声音低沉而急促,手势激动。
通过阿川和托尔磕磕绊绊的翻译,加之手势和简单的词汇交流,一段令人毛骨悚然的信息逐渐拼凑起来。
“离开……必须离开……”
老者指着他们来的方向,那片如今被比尔等人视为噩梦的雨林深处。
“苏库……太多了。今年的苏库,像河水暴涨,淹没了雨林。”
“苏库?”比尔疑惑。
老者双手比划出长条扭动的型状,发出嘶嘶的声音,眼中流露出深刻的恐惧。
“苏库。我们的祖先就知道它们。祖先和他们互相对抗。
苏库爱吃人,被它们闻到了味道就完蛋了。
相邻的塔卡族、尤玛族……整个部落,一夜之间全没了。只有大地上的痕迹。”
“但更可怕的是,苏库会找到……苏库鲁。”她说这个词时,声音带着敬畏与更深的恐惧,
指了指队伍中几位相对强壮的战士,又比划出巨大无比的型状,
“最大的苏库。
在热的水边,会……生下很多苏库。”
托尔艰难地翻译并解释:“她说的好象是……巨蟒的繁殖地?雌蛇在温热的水域大量产卵?”
老者继续描述,表情越来越凝重:“苏库越来越多,食物不够吃了。所以……苏库,吃苏库。”她做了一个吞噬同类的动作,“只有最强壮、最大的苏库,才能活下来,才能靠近……那个花。”
“花?”
旁边一个年轻的罗帕族猎人忍不住插嘴,语气激动:“长寿花!红色的,长在热乎乎的石头边,苏库鲁苏库吃了它,就会变得更大,怎么都死不了!”
长寿花!血兰花!
比尔等人瞬间明白了。
苏库就是蟒蛇,苏库鲁是巨大的雌蛇,长寿花就是他们查找的血兰花!这一切的疯狂变异、巨蟒激增、同类相食、部落复灭……根源都在于那种诡异的花朵!
“它们被花吸引了,被花改变了。”
阿川喃喃道,想起了他们一路见过的巨蟒尸骸和疯狂蛇球
“最强的吃花,变得更强,然后吃掉弱的…”
罗帕族老者最后看着他们,眼神悲凉:“土地埋着祖先,灵魂守护家园。”
“我们也不想走。但苏库鲁苏库,还有那些被花引来的、更可怕的东西……已经不是我们能够面对的了。山林,已经变了。”
比尔一行人暂时在罗帕族遗民的临时营地安顿下来。
他们的竹筏在托库河的急流和多次磕碰后,已经彻底宣告报废,几根主竹开裂渗水,捆绑的藤蔓也松脱大半,沉入河底只是时间问题。
现实迫使他们必须停留,获取新的交通工具。
罗帕族人分给他们一些笆蕉叶铺盖和简单的食物——主要是木薯和偶尔捕到的小鱼。
作为交换,比尔等人展示了一些现代急救知识的使用方法,并帮忙加固临时窝棚。
还从原住民那里学到了使用“蛇草”。那是一种叶片宽大、背面长满细密银白色绒毛的植物,捣碎后会散发出一种极其刺鼻、混合着硫磺和腐烂柑橘的古怪气味。
“抹在身上,脚踝、手腕、脖子。” 罗帕族的老猎人示范着,将绿色的糊状物均匀涂在皮肤裸露处,
“苏库不喜欢这个味道,别的野兽,闻到了也会绕开。”
比尔等人依样画葫芦,刺鼻的气味熏得米歇尔直流眼泪,珊也忍不住干呕。
但想到丛林里那些滑腻冰冷的阴影,他们涂抹得比谁都认真。葛儿甚至偷偷在袜子和靴子里也塞了点蛇草叶。
营地的中央,罗帕族的萨满每天都在进行某种仪式。
那是一位极其枯瘦的老人,皮肤如同风干的树皮,眼睛却异常明亮。
她们用泥土和碎石垒起一个简易的祭台,上面摆放着晒干的奇特果实、几片颜色妖异的羽毛、还有一块似乎来自某条巨蟒的、被磨得光滑的椎骨。
萨满赤着脚,围着祭台缓慢地、富有韵律地踏步,手中拿着一根缠绕着细藤和彩色线绳的木杖,以及一个边缘已经磨损的暗红色古铜盘。
她用木杖有节奏地敲击铜盘,发出沉闷而悠远的“嗡——铛——”声,那声音并不响亮,却能奇异地在林间空地回荡。
她开始吟唱。
音节古老、拗口、时而低沉如大地闷雷,时而尖细如林间夜枭。
声音从她干瘪的胸腔里挤压出来,带着某种砂纸摩擦般的质感,却又诡异地蕴含着力量。
她时而仰头向天,双臂张开,仿佛在承接或呼唤什么;时而俯身触地,额头几乎碰到泥土,如同在倾听或恳求。
空气中弥漫着燃烧特殊草药产生的辛辣烟气,混合着泥土和腐烂植物的气息。
整个场景原始、神秘,充满了一种与现代文明格格不入的、近乎癫狂的虔诚。
“她们……在干什么?”珊小声问身边一个正在帮忙处理木薯的罗帕族小姑娘。小姑娘大概七八岁,眼睛很大,看着萨满的眼神充满敬畏。
“祈福。”小姑娘指了指天空,又指了指周围的丛林,“请远古的英灵保佑我们。请自然之神……听到我们的声音,庇佑我们,赶走苏库,还有……红色的噩梦。”她说到“红色噩梦”时,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生活在钢筋混凝土世界、信奉数据和逻辑的幸存者们,面面相觑。
比尔觉得这更象某种群体心理安慰,葛儿认为这是文化遗存的活化石,米歇尔则嘟囔着“古老的精神胜利法”。
没有人真正相信那些吟唱和敲击能驱赶巨蟒或改变什么。
但他们尊重这种习俗。
葛儿指挥还能活动的人,在营地附近一块相对开阔、地势较高的空地上,用收集来的草木灰,精心撒出了一个巨大的“sos”国际求救信号。
字母每一个都超过三米长,在深绿色的植被背景下非常醒目。
“公司的后勤队,或者搜救飞机,如果按原计划进入这片局域,从空中应该能看到。”葛儿抹了把汗,看着地上的灰烬字母,“这是我们回家的另一条路。”
他们轮流在附近高处警戒,期待着天空出现引擎的轰鸣。
巨大的显示屏上,正定格着一张卫星照片。
拍摄局域:亚马逊流域,某条主干河床的浅滩。
照片中央,一个红色庞然大物正半浸在浑浊的河水中。
“上帝啊……”
“这、这不符合任何已知的森蚺或水蟒的形态学特征!”
“是什么?博士?”
马库斯打断他,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的血色巨兽,里面燃烧着比看到血兰花报告时更加炽热百倍的火焰——那是对未知生物、对可能蕴含的无限价值、对足以颠复整个生物学界甚至更多领域。
“是奇迹!是魔鬼!是活着的化石,或者……根本是外星生物!”科学家语无伦次,随即又扑到屏幕前,贪婪地分析着每一个象素,
“如果能得到它,哪怕只是部分组织样本……”
马库斯猛地转身,他用力拍打着卫星照片的打印稿,发出啪啪的响声:“我们派去采花的人失联了?很好!现在我们有新的目标了!
立刻组织特遣队!最好的装备,最好的专家,狩猎团队!给我找到它!定位它!捕捉它!如果捕捉不到……”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精光:“那就取得尽可能多的生物样本。
我要知道它为什么能长这么大,它的基因里藏着什么秘密!把这玩意儿和血兰花都一起给我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