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坦盆地——某处河谷
一片相对干燥平坦的巨岩上,一位雨林女王正在进行她的下午茶。
一口血兰花,一口果脯,美味美味。
破败的罗帕族村落里。
“拆,把所有能用的竹子、木头、还有这些防雨布都拆下来。”
比尔这位生存经验极其丰富的向导安排着。
他用砍刀指着那些尚未完全倒塌的竹屋。“扎一个大点的筏子,顺着托库河往下漂!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机会!”
没有人反对。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疲惫和恐惧。
阿川默不作声地开始拆卸房屋结构中最坚固的竹梁;葛儿和珊收集着散落的绳索和那张巨大的、用来遮盖仓库的厚油布,连一直处于崩溃边缘的米歇尔,也帮忙搬运着竹杆。
只有杰克博士,眼神深处闪铄着与众人格格不入的深思。
他悄悄拉住了正在打磨竹矛的向导托尔,走到一处残垣后。
“托尔,”杰克的声音压得极低,从防水内衬里掏出一小卷用油布包着的美元——那是他出发前藏的备用金,
“五万。现金。带我去曼河,找到萨坦盆地的入口,找到血兰花。”
托尔的眼睛扫过那卷钱,又看向杰克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眼睛,缓缓摇头:
“曼河现在是死路。巨蟒、急流……而且,其他人不会同意。”
“不需要他们同意!”
杰克抓住托尔的手臂“就你和我!一条小筏子就行!托尔,想想看,如果我们带回血兰花,你得到的会远不止五万!你会拥有你想象不到的财富和地位!”
托尔沉默了片刻,杰克以为他要答应时,他却转身走向正在忙碌的比尔和葛儿,将杰克的话和那卷钱,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营地瞬间炸开。
“你疯了吗杰克?!”
“为了你那该死的花,你要拖着所有人去送死?!”
“我们已经死了三个人了!船毁了两次!你现在还要去曼河?!”米歇尔尖叫起来,泪水混杂着泥水滑落。
比尔走到杰克面前,高大的身躯带着压迫感:“博士,投票吧。要么,跟我们一起坐筏子离开;要么,你现在就可以自己走。”他指了指黑暗的丛林,“但别想拉上任何人,也别想动大家共同的物资。”
众怒难犯。杰克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最终,他低下头,举起双手,做出了妥协的姿态:
“……好吧,好吧。是我太急切了。我跟大家走,离开这里。”
气氛稍微缓和。众人更加努力地赶工,期望尽快离开这个噩梦之地。
夜幕降临。守夜的是米歇尔。
他抱着膝盖坐在篝火边,眼皮不断打架。
杰克没有睡。他悄无声息地从自己的行李里,摸出一个采集盒。
里面是他们之前捕获到的一只石蜘蛛。
——这种婆罗洲特有的毒蜘蛛,毒液含有强效神经麻痹成分,不会致死,只会造成数小时的全身僵硬。
他象幽灵一样绕到米歇尔身后。米歇尔似乎有所察觉,迷迷糊糊地转头。
“博士……?”
“有蚊子。”杰克低声说,同时闪电般地将采集盒开口对准米歇尔裸露的小臂按了下去。
“呃!”米歇尔只感到一阵轻微的刺痛,随即,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伤口瞬间蔓延至全身!
他想叫,喉咙肌肉却不听使唤;他想动,肢体却沉重如石。
他瞪大眼睛,瞳孔里倒映出杰克那张在火光摇曳下显得异常冷静甚至冷酷的脸,然后无力地歪倒在地,只有眼珠还能勉强转动,充满了惊骇与绝望。
杰克迅速从他身上拿走那把只剩两颗子弹的手枪,又检查了一下他腰间别着的匕首。
然后,他带走了所有的物资,踏入了村落外通往河边的泥泞小路,向着与托库河相反的方向——曼河的方向走去。
那里有瀑布,有急流,有更多的巨蟒,也有……他梦寐以求的不朽之花。
山谷里的血兰花和巨蟒,都吃完了。成为了蛇王庞大躯体进一步强化的养分。
绝对的寂静笼罩了这片谷地。
腻了。
出去换个地方觅食吧,
顺便去看看那些人类。
两足、脆弱、吵闹、但总能捣鼓出些意外动静的小东西。
她舒展了一下身躯。吞噬雌蟒和大量血兰花后,她的体型已经膨胀到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鳞片呈现出一种暗沉如玄铁、却又隐隐流动着血丝般光泽的质感,边缘锋利,仿佛天生为切割与碾压而生。
当她开始移动时,整片河谷都为之震颤。
不再需要查找河道。她就是路径本身。
无比庞大的身躯碾过地面,碗口粗的树木如同草茎般被齐根压断、卷入身下,厚厚的腐殖质层被犁开,露出下方潮湿的红色土壤。
她就象一台无视地形的活体压路机,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在茂密得令人绝望的雨林中,硬生生“开”出了一条宽阔、泥泞、布满断木碎叶的“道路”。
所过之处,鸟兽绝迹,虫豸噤声,只有树木断裂的咔嚓声和泥土被碾压的闷响,宣告着一位移动天灾的经过。
寂静河道
曼河上游的这段水域,寂静得诡异。
杰克死死趴在粗糙的竹筏上,十指因为用力而深深抠进湿滑的竹杆缝隙。
水流比他预想的还要湍急冰冷,不是那种喧嚣的白浪,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吸力的流速,推着简陋的筏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冲。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
安静
太安静了。
没有虫鸣,没有蛙叫,连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都微弱到近乎消失。仿佛整片雨林的生命,都在此地屏住了呼吸。
这种死寂比任何吼叫都更摧残神经。
他只能听到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又被河风吹得冰凉。
他不敢抬头,只敢用眼角馀光死死盯着近处浑浊翻涌的河水。
竹筏简陋,吃水很浅,他能清淅地感觉到水下有……东西。
如果有人从上往下看,会看到。
不是一条,是很多条。
巨大的、修长的阴影时而紧贴着筏底滑过,带来一阵令人窒息的恐怖感。
恐惧像冰水灌满了他的骨髓。
他现在后悔了,
他想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
血兰花的诱惑在这一刻变得如此遥远而虚幻,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欲在尖叫。
可筏子不听使唤,水流推着他,向着更上游、更死寂、阴影更密集的河道冲去。
不行……不能这样……至少,要看看……看看究竟是什么……
杰克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那股让自己蜷缩起来的本能,极其缓慢地、颤斗着,抬起了如同灌铅般沉重的头颅。
视线先是模糊地扫过河面,然后,定格在了正前方。
一个巨大的、覆盖着暗沉鳞片的三角形头颅,如同礁石般悄然浮出水面,就在竹筏前方不到三米处。
浑浊的水流顺着它的颅骨滑落。
一双竖瞳,
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
哦,上帝 。
时间仿佛凝固了。
“啊——!!!!!!”
积蓄到顶点的恐惧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杰克爆发出生平最凄厉、最绝望的尖叫。
这尖叫在死寂的河道上回荡,如此突兀,又如此短暂。
巨蟒的头向前一探,张开——
竹筏失去了操控者,在水流中打了半个转,零落的竹杆随着水流向下游漂去。
吞下杰克的巨蟒缓缓沉入水中。
它那顶级掠食者的生物本能中,一种隐约的、来自上游方向的、令它鳞片微微发紧的压迫感,正变得越来越清淅。
它摆动身躯,不再留恋这片暂时的猎场,开始向下游,向着远离那恐怖山谷的方向游去。
越是是最古老的丛林住民,越懂得趋吉避凶。
那片正在孕育某种终极存在的局域,已成为生命的禁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