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笼罩在花田镇上空那令人窒息的死亡阴影终于彻底消散。
最后一批病患从济慈院走出时,脸上已恢复了血色。
他们回望那座挽救生命的院落,眼中满是劫后馀生的庆幸与难以言表的感激。
而这一切,都系于一人之身——仇天鹅。
这场波及范围极广、来势汹汹的瘟疫。
因其源头被及时斩断,药方对症有效,组织调度得力,竟在短短半月内被彻底扑灭,死亡被降到了最低。
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奇迹。
奇迹的创造者,此刻正静静立于济慈院中,望着恢复生机的城镇。
她周身那原本只有修行者才能窥见的功德金光,已浑厚磅礴到几乎化为实质,如同一轮温暖而不刺目的人间骄阳,将她映照得宝相庄严。
这金光不仅来自天道认可,更源于数以万计百姓最纯粹的感激愿力。
仇天鹅的功绩被县令,知府一纸奏疏,直达天听。
这一日,花田镇迎来了前所未有的荣耀。
钦差大臣手持圣旨,当着全城百姓的面,高声宣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民女仇天鹅,仁心圣手,德佩天地。
于瘟疫横行之际,临危受命,妙手回春,活人无数,功德无量!
特赐御笔金匾‘神医济世’,黄金万两,良田百亩,以彰其德,钦此——”
“仇神医!仇神医!”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那面御赐的金匾被高高悬挂在济慈院最显眼的位置,阳光下熠熠生辉。
而比这金匾更闪耀的,是花田镇乃至周边村镇,几乎家家户户都为仇天鹅立起的生祠牌位。
她被尊为“活菩萨”,她的恩情,被镌刻在石碑上,立于镇口,要让子子孙孙,永志不忘。
时间会模糊许多记忆,但花田镇关于仇神医的传说,必将代代流传。
就在功德碑落成的那日夜晚,仇天鹅于静坐中,清淅地感知到体内那缕属于原主沉寂残馀情绪,如同沉睡的蝶蛹轻轻颤动了一下。
一股微弱却纯净的释然与喜悦情绪,如同涓涓细流,导入她的心湖。
“原来……我也能够做到这个地步吗?”
“真好……谢谢你,让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自己。”
“这,是属于仇天鹅的,最好的故事。”
那缕魂传递出最后的意念,带着圆满的叹息,终于彻底消散,融入了林霜浩瀚的魂源之中。
执念已消,因果已了。
清单之上,还差最后一项——那只曾利用、伤害过原主,欲对敖子龙不利的蜥蜴精,绿姬。
无需费力查找,在磅礴功德金光的感应下,一切邪祟无所遁形。
林霜于一处阴暗潮湿的山涧中,找到了正舔舐伤口、惶惶不可终日的绿姬。
见到仇天鹅,绿姬眼中闪过一丝惊惧,随即强作凶狠:“是你!你想做什么?”
林霜并不言语,甚至未曾动用多少鬼道本源之力。
她只是缓缓抬起手,周身那浩瀚的功德金光便随之涌动,如同受到指引,化作一道纯粹由愿力与正气凝聚的金色掌印。
那掌印看似缓慢,却蕴含着天地正道的威严,锁定了绿姬周身所有气机。
“不——!”
绿姬发出绝望的嘶吼,她拼尽全力催动妖气,但在那煌煌金光面前,她的抵抗如同冰雪消融,不堪一击。
金色掌印轻飘飘地按落。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血肉横飞的惨状。
绿姬的妖躯在那至阳至正的力量净化下,如同被投入烈火的枯叶,迅速化作缕缕青烟,连同其罪恶的妖魂,一同消散于天地之间,彻底湮灭。
功德之力,克邪如斯。
属于原主的执念,关于蜥蜴精的这一部分,彻底烟消云散。
也正是在绿姬伏诛的瞬间,一段被尘封的、属于“上一世”仇天鹅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
她“看”到,那一世的敖子龙,为了治愈她脸上的伤疤,带她查找龙族秘传的灵草。然而,鱼精银环却趁机发难,将那枚绿色珠子,打入了她的伤口!
剧痛钻心,魔气蚀骨。
是敖子龙毫不尤豫地动用了护心龙鳞,以损耗自身本源为代价,才勉强保住了她的性命……
记忆至此模糊。
原来如此。
银环,你上一世便用此毒计害人,这一世,换了一个走向,却终究自食其果。
而敖子龙……
她下意识地抚过如今光洁如玉的脸颊,那份被龙鳞相护的温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馀韵。
这份因果,原主至死都感觉抱憾与亏欠。
没过多久,灵隐寺的审判也已落下帷幕。
监寺广亮贪污巨额香油钱,证据确凿,被剥夺僧籍,抄没私产,押入大牢,等侯发落。
而济公——李修缘,他的结局更令人唏嘘。
官府公告详尽枚举其“罪状”:新婚之夜莫名发疯出家,致未婚妻羞愤自尽,是为不仁;收留妖孽,纵容包庇,是为不智;所“渡化”之鱼精酿成滔天瘟疫,祸害苍生,是为不义!更因其行事颠倒,扰乱了地方因果,引来天谴……
最终,朝廷下旨,收回其度牒,将济公永久逐出灵隐寺,不得再以僧人身份行走。
曾经受人景仰的“圣僧”、“活佛”,一夜之间沦为没有度牒的“野和尚”,更失去了那一身呼风唤雨的神通法力。
有人见他穿着一身更加破烂的僧袍,提着酒葫芦,跟跄行走于市井之间,试图象真正凡人一样化缘、劳作,却屡遭白眼与驱逐。
他必须从最底层开始,重新体会人间疾苦,品尝自己种下的因果。
当他真正开始品尝那“众生皆苦”的滋味。
这或许,才是他重修的“佛心”。
而另一对怨偶,毕潘安与庄红杏,在经历这场大疫(两人也险些丧命,是靠仇天鹅的药才捡回一条命)后,依旧捆绑在一起。
他们互相怨憎,彼此折磨,视对方为自己一切不幸的根源。
可奇怪的是,两人却又都不愿和离,或许是怕分开后,对方去祸害旁人,也或许是在这无尽的相互伤害中,找到了一种扭曲的、证明自身存在的方式。
他们注定要在彼此的厌弃中,纠缠一生。
至于毕潘全与方红,这对机关算尽的夫妻,终于在官府彻查庄、毕两家纠纷与山贼线索时,被揪出了买凶杀害兄长的罪证。
铁证如山,二人被判处流放之刑,馀生将在苦寒之地偿还罪业。
后来。
仇天鹅将御赐的黄金万两与百亩良田,尽数用于扩建济慈院与在各地开设分馆。
她创建起一套完善的运作章程,确保即使她离开,这些医馆也能持续为贫苦百姓提供医疗服务。
这是她能留下的,最实在的功德。
花田镇的功德已近乎圆满地收集完成,
她将济慈苑与医馆托付给几位品行端正、医术已有小成的大夫和庄夫人打理,决定离开花田镇,云游行医,收集更多的功德金光。
临行那日,天朗气清。
她没有惊动太多人,只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如同寻常游医。
然而,在城外的长亭,一道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身影,已等侯多时。
敖子龙。
他依旧俊朗如玉,气度雍容,只是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
敬佩、一丝若有若无的眷恋。
以及……一种深沉的、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失落与郁闷。
“仇姑娘……”敖子龙拱手,声音低沉,“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这济世功劳,子龙佩服。”
仇天鹅还礼,神色平静如秋水。
“龙君言重了。济世救人,医者本分。”
敖子龙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他总觉得,他们之间不该只是这样平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仿佛遗忘了一段极其重要的过往,一段本该刻骨铭心的联系。
他看着眼前这张清丽绝俗却疏离的脸,想要说的话在喉间翻滚了无数次,终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未能说出口。
“保重。”他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
“龙君亦请保重。”
仇天鹅微微颔首,不再留恋,转身踏上通往远方的官道。
阳光为她蓝紫色的衣裙镀上一层金边,背影决绝而飘逸。
敖子龙久久凝视着她离去的方向,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天地尽头,那股莫名的空落与闷痛,依旧盘踞在心间,无法消散。
离开花田镇的仇天鹅,她遵循着一种感应,一路行医,一路积累功德。
她每至一地,便会停留数日或数月,寻一处清幽之所暂居,为当地百姓义诊,辨识、栽种草药。
她的“仇神医”之名,随着她的脚步,在更广阔的天地间传扬开来。
奇异的事情,也开始发生。
无论她住在多么简陋的茅屋、还是借宿在多么嘈杂的客栈,每日清晨醒来,她居住的院落必定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她晾晒的药材会被细致地翻动,确保每一面都能得到阳光的照拂。
她种植的草药,土壤总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湿润,仿佛夜里有甘霖悄然而降。
起初,她以为是当地感激的百姓所为。但次数多了,她心生感应。
这一日,她于黎明前悄然醒来,隐去自身气息,于窗边静观。
东方既白,晨露未曦。
只见院角那小溪流中,水面微微荡漾,一尾通体闪铄着淡金色光泽、灵性十足的鲤鱼悄悄探出头来。
它警剔地四下张望,确认安全后,周身泛起极其微弱的水灵之光。
紧接着,院中那几株较为娇贵的灵草上方,凝聚出点点晶莹的水珠,精准地滴落在根部土壤。
随后,一阵轻柔的旋风卷起落叶,将它们归拢到角落……
做完这一切,那金色鲤鱼似是松了一口气,满足地摆了摆尾巴,正要沉入水中,却对上了窗后林霜那双了然的目光。
小鱼儿瞬间僵住。
鱼眼瞪得溜圆,闪过一丝人性化的惊慌,尾巴都忘了摆动。
“噗通”一声跌回水里,溅起一小朵水花,旋即慌慌张张地钻回溪石深处,消失不见。
林霜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她认出了它。
那是叶青。
当日她留下的一线生机,竟真的让这条鱼精顽强地活了下来,并且不知用了何种方法,一路隐匿气息,悄悄跟随至此。
它法力未复,甚至连化形都做不到,便用这种最笨拙、最原始的方式,默默偿还恩情。
静水流深,恩情暗藏。
小鱼报恩,不扰不喧。
她没有点破,也没有驱赶。
她继续她的旅程,救死扶伤,收集功德。
而那条小小的金色鲤鱼,依旧在每个寂静的清晨和深夜,用它微弱的力量,为她打理着居所,守护着药草。
善念循环,因果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