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痕族拦截舰队化作的冰冷残骸，被迅速甩在身后。幽冥行者号引擎低吼，舰首坚定地指向那片星光扭曲、物理常量如同醉酒般紊乱的空域——“生命方舟”外围信号紊乱区。
舰桥内气氛凝重，方才轻松解决敌人的些许松懈早已消散无踪。星曦的轮回星瞳亮度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瞳孔深处仿佛有两个微缩的银河在逆向旋转，无数常人无法理解的符文和数据流瀑布般冲刷着她的视界。
“前方三光秒，正式进入紊乱区边缘。”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共鸣，那是瞳力全开与高维信息层面接触的迹象，“初步扫描反馈……混乱。标准重力单位间无规律跳跃；电磁波传播速度衰减79，且伴有随机偏振；基础粒子结合能出现±15浮动……建议，立即激活‘法则稳定锚’。”
“激活所有稳定锚点！全舰切换至内部循环供能，外部能量汲取系统脱机！”石岩毫不尤豫地执行。
幽冥行者号舰体表面，数十个原本隐没的灰金色符纹数组亮起，散发出柔和却坚韧的力场，试图在混乱的法则海洋中，为这艘星舰撑起一片相对稳定的“秩序孤岛”。然而，力场边缘与紊乱法则接触的界面，爆发出无声却肉眼可见的、如同高温扭曲空气般的波纹。
星舰微微一震，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个非关键系统的指示灯闪铄起警告的黄光。
“继续推进。”莫阳的声音平稳，不容置疑，“星曦，优先保障导航与隐匿系统稳定。石岩，必要情况下，可以牺牲非关键部位的物理结构强度，换取力场稳定。”
“是！”两人同时应命。
随着星舰深入，舷窗外的景象变得光怪陆离。星辰不再是固定的光点，它们拖拽出长长的、时而螺旋时而折线的怪异尾迹；远处一片本该空无一物的虚空，偶尔会凭空闪铄出大片的几何色块，又瞬间消失；甚至能“看到”声音的波纹和“听到”光线的颜色——感官在这里彻底错乱。
“嗡——咔哒咔哒……”
一阵不和谐的噪音从舰桥角落传来。众人侧目，只见霍恩博士之前塞给莫阳的那个“危机灵感指针”，此刻正躺在星曦临时给它做的隔离能量皿里，指针如同抽风般高速旋转，表盘上的符文乱成一团麻线，发出类似老式发条玩具即将崩坏的声响。
“它……在试图同时指向三百六十个方向，并且计算‘恶意’的浓度梯度。”星曦瞥了一眼，冷静分析，“结论是，整个局域都充满了‘非自然’的恶意。设备逻辑过载。”
洛璃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又迅速抿直。
就在此时，一直勉力维持的隐匿力场，忽然发出尖锐的警报！
“检测到高维信息层面扫描！”星曦眼神一凛，“来源……无法锁定！扫描模式……非主动探测，更接近于……‘被动反射’？我们闯入了一个缺省的‘信息感应场’！”
话音未落，前方那扭曲的、如同无数面破碎镜子拼接而成的星空背景，忽然发生了诡异的变化。那些破碎的“镜面”中，开始倒映出幽冥行者号的影象，但每一个影象都截然不同：有的舰体腐朽，爬满亡灵；有的通体机械，冰冷无情；有的甚至化作一团不断增殖的肉质怪物……
“镜象反射攻击！是概念扰动！”星曦疾呼，“所有影象都在试图与本体创建因果联系，强行将‘可能性’拖向现实！稳定锚无法完全隔绝这种层面的干扰！”
舰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斗，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从各个方向撕扯。几个屏幕上的数据出现乱码，甚至有人产生了短暂的幻觉，看到自己的手臂正在向某种怪物形态转化。
“雕虫小技。”莫阳冷哼一声，甚至未曾起身。他膝上的轮回圣剑微光一闪，一股无形无质、却仿佛能“界定真实”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波动过处，那些扭曲的镜象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纷纷破碎、消散。舰体的异常颤斗立刻停止。但前方破碎镜面般的空间结构并未消失。
“不是攻击，是‘过滤网’。”莫阳洞察了本质，“一个基于混乱法则的天然（或人为）筛选机制。不够‘真实’、不够‘稳固’的存在，会被自身的可能性投影撕裂。圣痕族那些铁罐头，是怎么过去的？”
星曦迅速调取方才交战前后记录的所有数据，快速分析：“圣痕族战舰的能量特征……高度统一，秩序化程度近乎绝对。他们的‘可能性’几乎被锁死在一个极其狭窄的区间。因此，穿过这种‘可能性扰动场’时，产生的镜象极少，且高度相似，干扰力度远低于我们。”
“也就是说，他们刻板的秩序，在这里反而成了优势？”石岩瞪大了眼睛。
“可以这么理解。”星曦点头，“但也意味着，他们的行为模式更容易预测。”
“继续前进。”莫阳下令，“既然知道了原理，就好办。星曦，计算最优路径，选择镜象扰动最弱、最单一的区间通过。洛璃，剑气外放，随时准备斩断任何试图成型的异常因果链接。”
舰队再次激活，这一次速度放缓，如同在雷区中谨慎跋涉。星曦的瞳力催发到极致，引导星舰在光怪陆离的破碎镜面间穿梭，时而急转，时而骤停。洛璃怀抱长剑立于舰桥前端，周身剑意含而不露，每当有过于诡异的镜象试图凝聚，便有一缕无形剑罡掠过，将其提前“斩灭”。
过程看似平稳，实则凶险万分，对导航者与护航者的心神消耗巨大。星曦的额角渗出细密汗珠，洛璃握剑的手指因长时间保持高度凝聚而微微发白。
就在舰队即将穿越这片最危险的镜面局域时，异变再生！
侧前方一块原本平静的“镜面”突然剧烈波动，并未反射幽冥行者号，反而投射出一片清淅的景象：那是一个纯白、无暇、无比广阔的空间，无数形态各异的生灵、植物、建筑被永恒冻结在完美瞬间。而在景象中央，赫然是那株叶脉流淌银白秩序之光的参天巨树！
与之前圣剑感应到的幻象一模一样，但此刻更加清淅、更具压迫感！
与此同时，一股冰冷、绝对、拒斥一切“变动”与“杂音”的意志，如同实质的寒潮，顺着这投射的景象，勐然冲击而来！
不是攻击，而是更直接的——“驱逐”！
舰桥内温度骤降，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发自灵魂的冰冷，仿佛连思维都要被冻结、理顺、然后凝固。动力系统输出曲线瞬间变得平直死板，几个战士的动作出现了不应有的迟滞僵硬。
“方舟的‘本能’……或者说，‘守门员’。”莫阳眼中轮回道韵流转，抵御着这股冻结意志。他感到了柳眉残魂的那丝共鸣，在寒潮深处，似乎微弱地雀跃了一下，又迅速被更庞大的冰冷淹没。
这不是陷阱，但也绝非欢迎。
“想赶我们走？”莫阳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本帝要去的地方，还没人能拦。”
他抬手，掌心向上。轮回圣剑悬浮而起，剑尖直指那投射出纯白景象的镜面。
这一次，他没有动用终末的“寂灭”，也没有动用轮回的“界定”。
他引动的，是自身踏入超脱轮回境后，初步领悟的、更为根本的权柄雏形——“定义”！
以我之意志，短暂定义此间规则！
“此地，允许‘变化’通行。”
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帝威与大道真言的力量，伴随着轮回圣剑的轻吟，化作一道无形的敕令，轰然撞入那片纯白景象与冰寒意志之中！
“卡……察察……”
仿佛琉璃破碎的细微声响，在每个人灵魂深处响起。
那投射出的纯白景象剧烈扭曲、波动，中央的秩序巨树光芒明暗不定。席卷而来的冰寒驱逐意志，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温暖的、充满“可能性”的墙壁，被硬生生抵住、推开！
前方破碎镜面局域的混乱法则，仿佛被这道敕令短暂地“说服”或“压制”，在幽冥行者号前方，强行铺开了一条相对平稳、镜象扰动大幅减弱的信道！
“就是现在！全速通过！”星曦强忍着灵魂层面的震荡，立刻捕捉到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引擎轰鸣到极致，幽冥行者号与护航编队化作数道流光，沿着那条被莫阳强行定义的“信道”，险之又险地冲过了最后一片破碎镜面区。
身后，那纯白景象不甘地闪铄了几下，最终连同那块剧烈波动的镜面一起，无声湮灭。冰冷的驱逐意志如潮水般退去。
舷窗外，景象壑然……“开朗”？
不，并非开朗。而是另一种极致的、令人窒息的“整齐”。
混乱的星光、扭曲的物理常量、破碎的镜面……所有一切都消失了。眼前是一片无法形容其大小、仿佛没有边际的纯白虚空。
虚空之中，并非空无一物。
数不尽的“东西”悬浮着。有咆哮的巨龙，定格在展翅的瞬间，每一片鳞片都反射着凝固的光泽；有盛开的、从未见过的奇异花卉，花瓣的露珠将滴未滴；有繁华的城市剪影，街道上行人抬脚的动作永恒停留；甚至能看到一些类似星舰、法器、或完全无法理解的造物……
它们无一例外，都处于绝对的静止状态，色彩鲜明，细节完美，却死寂得令人心头发毛。
而在所有静止之物的“远方”（在这里，距离感也变得模糊），一株庞大到超越视觉极限的巨树轮廓，静静地矗立在纯白背景中。它太远了，看不清细节，只能看到那仿佛支撑起整个纯白世界的树干，以及隐隐流淌的、冰冷的银白色脉络。
这里没有声音，没有运动，没有温度变化，甚至连“时间”的感觉都变得稀薄。
只有绝对的、完美的、令人绝望的——
静。
幽冥行者号闯入这片静域，其引擎的微光、护盾力场的涟漪、甚至舰内人员的心跳与呼吸，都仿佛成了刺耳的杂音，打破这片亘古凝固的“和谐”。
“我们……”一名年轻的遗族战士看着舷窗外那静止的巨龙，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吞咽声在死寂的舰桥内清淅可闻，“……到了？”
星曦关闭了过度消耗的轮回星瞳，揉了揉刺痛的眉心，脸色微微发白：“根据坐标、环境特征及能量读数对比……是的，帝君。这里，就是‘生命方舟’。”
她的目光投向那遥不可及的巨树轮廓，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或者说，是‘生命方舟’的……‘停尸间’，或者，‘标本陈列馆’。”
莫阳缓缓站起身，走到舷窗前，凝视着这片诡异的纯白静域，以及静域深处那株冰冷的巨树。
柳眉残魂的那丝共鸣，在这里变得清淅了些许，却依旧微弱，指向那巨树的方向。
他感应到了，在这片绝对静止的深处，除了那株巨树散发的冰冷秩序，还有另一种更加隐晦、更加古老、似乎与“轮回”本身隐隐相关的……“基底”波动。
“方舟……”他低声重复这个词，眼中光芒锐利，“装载生命，驶向何方？亦或是……将生命永远定格于此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