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的四月,柳絮纷飞。
若是往年,这时候户部的官员们该愁得掉头发了,九边欠饷的折子能堆满案头。
可今年,户部尚书毕自严走路都带风,脸上的褶子里都夹着笑意。
原因无他,辽东矿业公司的股票,涨疯了。
第一批运回来的精煤和铁锭,在天津卫刚卸船就被抢购一空。
那些原本抱着给摄政王面子心态买了股票的勋贵们,看着月底分红的银子,眼珠子都绿了。
有钱,就好办事。
西苑校场,这里原本是皇家禁地,如今却被推平扩建,铺上了平整的水泥地。
孙承宗穿着一身崭新的绯红官袍,手里捧着厚厚的一摞名册,手却在微微颤抖。
他是当世名帅,见过大场面,可看着眼前这份账单,还是觉得心惊肉跳。
“殿下,这……这也太费钱了。”
孙承宗指着名册上的一行行数字,声音干涩,“一名士兵,光是这一身行头,就要二十两银子?还有这枪,造价五十两?这一发子弹……就要一钱银子?”
他抬起头,看着坐在太师椅上悠然喝茶的朱至澍,苦笑道:“这一枪打出去,那就是半只鸭子没了。咱大明就算有金山银山,也经不住这么造啊。”
朱至澍放下茶盏,笑了笑。
“孙阁老,账不能这么算。”
他站起身,走到校场边缘的看台上。
“死一个抚顺的老兵,朝廷要给多少抚恤?重新招募、训练一个新兵,又要花多少银子?最关键的是,败了一场仗,丢一座城,大明要损失多少?”
朱至澍指了指远处正在集结的方阵。
“我花钱,是为了省命。省自己人的命。”
孙承宗沉默了。他想起萨尔浒,想起辽沈战场上那些因为装备低劣、训练不足而惨死的将士,眼眶微微发红。
“老臣……明白了。”
“明白了就开始吧。”朱至澍整了整衣冠,“陛下还在上面看着呢。”
今日,是大明皇家陆军第一师的成军典礼。
没有锣鼓喧天,没有旌旗蔽日。
整个西苑校场,死一般的寂静。
一万二千名士兵,身穿统一的猩红色鸳鸯战袄——那是经过改良的款式,更修身,更利于行动。
他们头戴宽檐铁盔,脚蹬牛皮军靴,腿上打着整齐的绑腿。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手中的武器。
不再是长短不一的火铳,也不是沉重的鸟枪,清一色的天启二号线膛枪。
这是大明格物院最新的杰作。
去掉了繁琐的火绳,采用了后装击针结构,虽然还得用纸壳定装弹药,但这已经是跨时代的飞跃。
不用站着装填,不用担心火绳熄灭,趴着能打,跑着能打,雨天也能打。
“这……这是咱大明的兵?”
观礼台上,成国公朱纯臣揉了揉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印象里的明军,那是叫花子穿绸缎——乱七八糟。
可眼前这支队伍,就像是用尺子量出来的一样。
横看成岭侧成峰,一万多人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块切不开的红色花岗岩。
“肃静!”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
李定国骑着一匹纯黑色的战马,从方阵侧翼疾驰而出。
他瘦了,也黑了,那张原本有些清秀的脸庞,如今线条刚硬如铁,眼神里透着一股子令人心悸的杀气。
他肩膀上扛着两颗金星,那是摄政王亲自定的军衔——少将师长。
“全体都有——立正!”
“啪!”
一万两千双皮靴同时砸在水泥地上。
这一声,沉闷,短促,却仿佛砸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口上。
观礼台上的文武百官,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就连平日里最喜欢挑刺的御史,此刻也闭上了嘴,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那不是杀气,那是秩序。
是工业文明对农业文明的降维打击。
朱由校坐在龙椅上,兴奋得脸颊通红。
他是个木匠皇帝,最喜欢这种精密、整齐、充满力量感的东西。
“皇爷,这就是你说的新军?”朱由校抓着朱至澍的袖子,“比神机营看着精神多了!这钱花得值!太值了!”
朱至澍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一个手势。
李定国会意,手中指挥刀猛地向前一挥。
“分列式——开始!”
“向右——看!”
“咔咔咔!”
方阵动了。
不是乱哄哄的涌动,而是像一堵墙在移动。
士兵们扛着上了刺刀的步枪,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通过检阅台。
“正步——走!”
随着口令,步伐变了。
腿绷直,脚掌猛地砸向地面。
“砰!砰!砰!”
大地在颤抖。
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那声音整齐得可怕,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敲击着战鼓。
“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一万两千人的怒吼,汇聚成一股声浪,直冲云霄,将天上的流云都震散了。
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勋贵们,脸色发白,两股战战。
他们突然意识到,以前那些家丁家将,在这支军队面前,恐怕连塞牙缝都不够。
而那个站在高台上,一脸淡然的摄政王,手里握着的,是何等恐怖的一把刀。
“卫所制……废得好啊。”
英国公张维贤看着这一幕,喃喃自语。
他是聪明人,知道这支军队一出,大明持续了两百年的卫所制度,彻底成了历史的尘埃。
谁敢反对?
谁敢对着这一万两千杆线膛枪说个不字?
更何况,大家手里都拿着辽东矿业公司的股票。
反对摄政王,就是跟银子过不去,就是跟这支恐怖的军队过不去。
阅兵结束,全场鸦雀无声。
朱至澍缓缓走到台前,并没有用太监传话,而是拿出了一个铁皮卷成的简易扩音器。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
“将士们。”
朱至澍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校场上,清晰可闻。
“有人问孤,为什么要给你们配最好的枪,穿最好的衣,吃最好的粮?”
“因为你们要去的地方,是地狱。”
“建奴骑射无双?那是过去!”
“他们有弓箭,我们有火枪。他们有弯刀,我们有刺刀。他们有血肉之躯,我们有钢铁洪流!”
朱至澍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直指北方。
“从今天起,忘了什么叫忍辱负重,忘了什么叫防守反击。”
“孤只教你们两句话。”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穿透历史的狂傲。
“口径,即是正义!”
“射程,即是真理!”
台下死一般的沉寂了一瞬。
紧接着,爆发出了山崩海啸般的狂吼。
“正义!真理!”
“正义!真理!”
士兵们并不完全懂这两句话的哲学含义,但他们听懂了其中的霸气。
只要我的枪打得比你远,只要我的炮比你粗,我说的话,就是道理!
孙承宗站在风中,看着那个意气风发的背影,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
这才是大明该有的样子。
不求和,不纳贡,不割地。
你要战,那便战。
而且是要用你听不懂的方式,彻底碾碎你!
半个时辰后,乾清宫暖阁。
朱由校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撼中没缓过劲来,拉着朱至澍不停地比划着正步走的姿势。
“皇兄,这支新军叫什么名字?神机二营?还是威武军?”
朱至澍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刚才喊得有些哑的嗓子。
“陛下,臣以为,这支军队既然是陛下私库出钱,又是为了大明中兴而建,不如就叫……”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大明皇家陆军。”
“皇家陆军……”朱由校咀嚼着这四个字,眼睛越来越亮,“好!霸气!以后朕还要建皇家海军,皇家空……呃,那个以后再说。”
“皇爷,那这第一师,你打算派往何处?”朱由校问道,“直接去沈阳?”
“不。”
朱至澍摇了摇头,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道弧线。
“沈阳有贺世贤守着,又有水泥棱堡,皇太极啃不动的。”
“这支新军,是进攻的矛,不是防守的盾。”
他的手指最终停在了地图上的一个点上。
那里是辽东半岛的尖端,也是建奴后方的软肋。
“旅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