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影号”在虚空之中,宛如一尾重伤的银鱼,悄无声息地滑入那条被风语称为“星尘迁移带”的古老航道。
甫一进入,众人便立刻感受到了与常规虚空的迥异。这里并非绝对的黑暗,反而充斥着一种迷离而变幻的微光——那是无数细微的星际尘埃、冰晶颗粒以及稀薄的游离能量,在某种古老而混乱的引力与能量场作用下,缓慢漂移、碰撞、摩擦所发出的辉光。这些微光形成了层层叠叠、如同薄纱般的“光雾”,遮蔽了远方的星光,也扭曲了空间的感知。
更麻烦的是航道内部复杂多变的环境。时而会有无形的能量湍流如同暗礁般突兀出现,冲击得星梭护盾明灭不定;时而空间结构会短暂地“折叠”或“拉伸”,产生诡异的重力异常和导航偏差;一些区域甚至残留着古老的空间裂痕或微型虫洞的余波,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吸入未知的次元。
风语全神贯注,额角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不仅要依靠星梭自身的探测和星图导航,更要凭借自身对星纹的感知,以及“寻迹者”一脉口耳相传的、关于这条废弃航道的残缺经验,来判断前路。他的手几乎没离开过操控水晶球,每一次微调航向、调整护盾频率、规避能量乱流,都需在瞬息之间完成。
“左舷三十度,有空间褶皱回弹,准备承受轻微颠簸!”
“前方光雾浓度异常升高,可能有隐藏的能量涡流,降低速度,开启主动扫描!”
“注意!右下方探测到不稳定重力源,疑似小型坍缩星残骸,保持距离!”
风语的声音不时在驾驶舱内响起,紧绷而清晰。林轩、韩立、苏璃也都保持着高度戒备,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韩立更是不时以自身道印感知辅助探测,他的“净化秩序”道印对混乱能量的异常波动尤为敏感,几次提前预警了隐藏的能量陷阱。
航行在寂静与紧张中进行。时间似乎在这里也变得粘稠而漫长。
大约三日之后(以星梭内部计时为准),“巡影号”终于穿过了“星尘迁移带”最危险的核心区域,进入了一片相对平缓、光雾渐稀的过渡地带。这里已经能够较为清晰地看到外界稳定的星空背景,按照星图推算,距离“息壤之丘”预定转移后的新坐标区域,只剩下不足一日的常规航程。
众人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一些。风语也得以稍微喘息,启动了星梭的自动巡航模式,开始抓紧时间修复几处尚未完全稳定的能量回路。
“这条航道……确实险峻。”林轩望着晶壁外逐渐清晰的星空,感慨道,“若非风语小友引领,星梭特性又契合,我们绝难通过。古遗民先辈的探索精神,令人钦佩。”
风语一边检查着操控台的数据,一边苦笑道:“前辈过奖了。这条航道在我族记载中也属于‘慎入’级别,若非情势危急,我也不敢擅闯。好在总算快到了。”
苏璃则伏在案前,正抓紧最后的时间,整理记录着在“归寂圣所”中看到的那些开放的上古能量技术图谱和符文模型,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思索的光芒。这些知识对她而言,无异于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境界的大门。
韩立依旧在静坐调息。连续的高强度战斗、引动秘境秩序、以及穿越险恶航道时持续的感知辅助,让他的心神消耗极大。他必须抓紧一切时间恢复,同时,也在默默消化着秘境中获得的海量知识,尤其是关于“净世”与“秩序引导”的真意,不断与自身道印印证、融合。
那枚贴身收藏的透明水晶碎片,在这几日的航行中,似乎吸收了他不少散逸出的、带有秩序源流印记的道韵,变得稍微“温润”了一些,偶尔会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心跳般的律动,与他道印核心的脉动隐隐呼应。韩立能感觉到,这碎片绝非寻常,其中似乎封存着某种极其精微而高深的秩序“概念”或“指令”,只是以他目前的境界和状态,还无法真正触及和解读。
休息调整了约莫半日,当“巡影号”的能量恢复到五成左右,船体损伤也基本稳定后,风语再次接管操控,设定最终航向,朝着“息壤之丘”应该所在的坐标点加速驶去。
随着距离拉近,韩立道印中对秩序环境的感应也愈发清晰。他能模煳地感知到,在前方某个特定的虚空节点,存在着一个庞大而稳定的秩序源,如同黑暗海洋中的灯塔,散发着与“息壤之丘”同源的、温润而深邃的气息。
“我们快到了。”韩立睁开眼睛,望向晶壁外某个看似空无一物的方向。
风语也点点头:“已经进入‘息壤之丘’外层警戒区范围。按照规程,我需要发送识别信号。”
他操作了几下,一道特定的、蕴含着古遗民“寻迹者”身份编码与星纹特征的微弱秩序波动,从星梭发出,射向前方虚空。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大约十息之后,前方的虚空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一个熟悉的、由柔和金光勾勒出的巨大徽记虚影缓缓浮现——正是“寻迹者号”和“息壤之丘”共用的星纹徽记!徽记微微闪烁,如同在确认身份,随即,一道平和的、带着些许欣慰的意念直接传来,正是禹长老的声音:
“识别确认。欢迎归来,风语,以及三位贵客。请跟随引导信标,进入泊位。”
随着话音,一道细长的、稳定的金色光路从徽记虚影中延伸而出,一直连接到“巡影号”前方。
星梭循着光路前进,很快便穿透了一层无形的、如同水幕般的屏障。眼前景象豁然开朗,那熟悉的、由灰白玉石材质的平台、廊桥、浮空岛屿构成的“息壤之丘”,再次映入眼帘。只不过,此刻它所处的虚空背景与之前截然不同,周围环绕着稀薄的、散发着澹蓝色辉光的星云物质,远处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星环剪影,环境更加静谧、深邃。
显然,“息壤之丘”已成功转移到了这处新的、更为隐秘的坐标。
“巡影号”被引导着,缓缓降落在中央区域一处专门用于星槎维护的宽阔平台上。平台边缘,禹长老、青蘅以及几位核心长老已然等候在此。他们的神色比之前更加凝重,目光中除了关切,还带着一丝明显的忧虑。
舱门打开,林轩师徒三人和风语依次走出。看到众人虽然疲惫且带伤,但并无大碍,禹长老等人明显松了口气。
“平安归来便好。”禹长老上前一步,目光快速扫过四人,尤其在韩立身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看来,此行收获匪浅,但想必也经历了诸多艰险。风语,立刻带三位贵客前往‘生泉殿’疗伤恢复。青蘅,通知值守长老,加强‘归藏大阵’的隐匿与反追踪层级,提升至‘二级戒备’。”
“二级戒备?”风语一愣,这意味着“息壤之丘”将进入半封闭状态,非核心人员不得随意出入,所有能量活动也将受到严格管控。
“你们离开期间,外围监测阵列捕捉到了多次异常的、带有幽煞族特征的微弱空间扰动。”禹长老沉声道,“虽然未能锁定具体目标,但迹象表明,有幽煞族的高阶单位或侦查力量,正在这片星域边缘活动,似乎在搜寻什么。结合你们的经历,恐怕与那秘境脱不开干系。”
众人心中一凛。幽煞族的反应速度,比预想的还要快!
当下不再多言,风语和青蘅引着林轩等人前往“生泉殿”。依旧是那熟悉的、弥漫着草木清香的殿宇和乳白色的“生泉”池水。充沛的生命与秩序能量浸润着疲惫的身心,众人各自在池边玉榻上调息恢复。
这一次,韩立没有立刻沉入深度调息。他先是服下几枚丹药稳住伤势和消耗,然后取出那枚透明水晶碎片,递给了同样在池边调息的禹长老。
“长老,此物是晚辈在圣所‘遗物封存区’所得,似与‘秩序源流’有关,然晚辈见识浅薄,不知其具体用途,还请长老代为掌眼。”
禹长老接过那枚近乎透明的碎片,入手温凉,轻若无物。他先是仔细观察其形态,又以自身精纯的星纹之力小心探入感知。起初,他的眉头微蹙,似乎也如韩立一般感到晦涩难明。但片刻之后,他眼中陡然爆发出惊人的神采,甚至失声低呼:
“这……这难道是‘源初之息’的结晶残片?!”
“源初之息?”韩立等人皆是一愣。
“传说中,乃是构筑‘秩序源流’最本源的‘气息’或‘意念’,在特定条件下高度凝聚所化的奇物!”禹长老的声音带着激动,“其本身并无固定形态或强大威能,但蕴含着秩序法则最初始的‘模板’与‘指令’。对于修行秩序之道,尤其是触摸到法则本源边缘的修士而言,乃是无价之宝!可助人加深对秩序真意的理解,稳固道基,甚至……在特定契机下,引动更深层次的秩序共鸣!”
他看向韩立,目光灼灼:“韩立小友,你道印中已有一缕‘源初之光’的印记,如今又得此‘源初之息’残片,若能将其炼化吸收,或可令你那印记更加完整、活性大增,对你道印的成长与未来潜力,有着难以估量的助益!此物,恐怕是那圣所中,与你最为契合、也最为珍贵的遗物了!”
韩立闻言,心中也是震动。难怪此物能引动他道印深处那缕印记的共鸣。
“不过,炼化此物需谨慎。”禹长老郑重告诫,“‘源初之息’层次极高,强行炼化恐遭反噬。需以自身秩序之道慢慢温养、共鸣,水到渠成方为上策。你可将其贴身携带,或以真元、道韵时时浸润,待你境界更高、对秩序理解更深时,自然能逐步吸纳其中玄奥。”
韩立恭敬接过碎片,小心收好:“晚辈谨记。”
随后,在生泉的滋养和丹药的辅助下,众人开始了全面的恢复。林轩的伤势本已无大碍,此次主要是巩固和调理神魂。苏璃消耗相对较小,很快便恢复精神,开始向青蘅和几位遗民学者请教她在圣所中学到的上古知识,并展示她结合多种体系绘制的符文草图,引起了遗民学者们的浓厚兴趣和热烈讨论。
风语则与禹长老及几位负责安全与观测的长老闭门密谈,详细汇报了秘境中的一切发现,尤其是关于幽煞族残骸、可能的坐标泄露、以及最后遭遇伏击和疑似领主投影强行闯入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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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汇报,禹长老等人的脸色更加沉重。
“幽煞领主纳克萨隆……果然是它。”一位身披银甲的“巡星使”长老声音冰冷,“此獠在最近数百年间活动频繁,袭击、吞噬了多处小型秩序聚集地或上古遗迹,凶名昭着。它对‘净世’传承的执着与憎恶,远超其他领主。韩立小友被其盯上,今后必将危机重重。”
“更重要的是,它可能真的掌握着部分上古秘境的坐标信息。”禹长老捋须沉思,“若真如此,类似‘归寂圣所’这样的地方,恐怕都不再绝对安全。幽煞族的力量,或许比我们预估的渗透得更深。”
“我们必须加强戒备,同时考虑主动应对。”另一位长老道,“韩立小友带回了宝贵的上古知识,尤其是针对幽煞族的净化技巧,若能尽快掌握并推广,将极大增强我方战力。此外,那‘源初之息’碎片,也需好好利用。”
“关于韩立小友的后续安排……”禹长老看向林轩。
林轩已然恢复,此刻也参与会议。他沉声道:“立儿此次收获巨大,但也树敌更强。短期内,他需要时间消化所得,稳固道印。‘息壤之丘’环境绝佳,且有诸位前辈指点,是理想的潜修之地。只是……恐会为贵方带来风险。”
“风险固然有,但守望相助,本是古约。”禹长老摆手道,“况且,韩立小友潜力无穷,对抗幽煞族正是中坚。我意,可开放‘星纹参悟室’与‘法则推演台’的最高权限予他,助他尽快消化圣所传承。同时,组织精锐,研究他带出的幽煞族能量结构信息,开发针对性战法与装备。至于安全,只要‘息壤之丘’保持隐匿与机动,即便领主亲至,也未必能轻易寻到并攻破。”
计议已定,众人分头行动。
韩立被安排进入“息壤之丘”最核心的“星纹参悟室”,那里比“共鸣水晶阁”的静室更加高级,直接连接着“息壤之丘”的“星核”记忆库,能提供更加本源和庞大的星纹与法则信息流供其参悟。
林轩则与古遗民的阵法大师们交流,将上古阵法理念与自身阵道结合,开始尝试改进“息壤之丘”的部分防御与隐匿阵法。
苏璃彻底融入了遗民的研究团队,她的跨体系思维和符文造诣给古遗民的技术改良带来了许多新思路。
风语作为桥梁和协调者,负责各方沟通与资源调配。
平静而充实的时光,在高度戒备的背景下缓缓流淌。韩立在参悟室中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知识,道印日益凝实精深,对“净化秩序”的掌控也越发得心应手。那枚“源初之息”碎片,在他道韵的日夜温养下,与他道印中的印记联系越发紧密,仿佛在缓慢地“融化”,将最本源的一些秩序韵律,一丝丝地注入他的道基之中。
然而,平静注定是短暂的。
就在他们返回“息壤之丘”大约一月之后,负责外围监测的长老带来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
“归藏大阵边缘,检测到极其隐晦、但持续存在的‘观测性’空间涟漪。有某种存在,正在以极高的技巧和耐心,从极远的距离,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扫描这片星域……它在寻找我们。”
“能确定是什么吗?”
“无法完全确定,但涟漪中残留的法则特征……带有混乱与秩序的诡异混合感,与风语之前汇报的、关于上古‘混合体’的描述……有相似之处。”
混合体?窃取了部分上古权限的幽煞先驱?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幽煞族的阴影,终究还是蔓延到了这片本以为安全的净土。
新的风暴,正在遥远的黑暗中,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