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泉池水的滋养下,时间仿佛也流淌得更加柔和。林轩在玉榻上静卧调息了约莫两个标准时(这是从留下的遗民侍从那里得知的时间单位),凭借着自身深厚的根基和池水的神效,伤势已初步稳定,损耗的本源得到滋润,脸色恢复了少许血色。他并未沉溺于疗愈,而是强撑着坐起,开始仔细感知周围环境。
韩立和苏璃的恢复进度更快一些。苏璃主要是元气耗竭,在生泉能量和自身调息下已无大碍,只是精神依旧疲惫。韩立则一直守在林轩身边,一边默默运转新生道印雏形,吸收转化着空气中稀薄却精纯的秩序能量,一边警惕地留意着疗愈室外的动静。
“这池水,还有整个‘息壤之丘’的能量场,很特别。”林轩睁开眼,低声对两个徒弟说道,“与我们熟悉的、基于‘寰宇之环’构筑的能量体系完全不同。它更偏向于‘生命’与‘共鸣’,仿佛整个据点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有生命的‘器’或者‘阵’。”
韩立点头:“弟子也有同感。而且,我的剑……在这里很‘安静’,共鸣很清晰,却没有任何排斥或不适。”他低头看向横放膝上的“净世星陨”,剑身裂纹中的白金光泽温润流淌,剑格道印的脉动平稳而有力,仿佛回到了某种熟悉的“家”一般的环境。
“这说明他们的秩序本质,与你的‘道’有共通之处,至少不是冲突的。”林轩沉吟道,“‘薪火之契’……若这古老盟约真的存在,并且他们依然恪守,那我们的处境会比预想中好很多。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面对一个完全陌生且技术可能远超我们理解的文明。”
就在这时,那名留下的年轻遗民侍从——一位名为“青蘅”,面容清秀、气质沉静的少女,轻轻步入室内。她手中托着一个玉盘,上面放着三只小巧的玉杯,杯中盛着清澈剔透、微微散发莹光的液体。
“三位贵客,”青蘅微微躬身,声音柔和,“禹长老吩咐,若诸位精神稍复,可饮用此‘清心露’,有助于平复心神,滋养灵觉。长老正在‘观星台’等候,若林轩前辈方便,长老希望能与您一叙。”
她的礼仪无可挑剔,态度恭敬而不卑微,言语清晰直接。
林轩接过玉杯,没有立刻饮用,而是先以神念细细感知。杯中液体散发着纯净的草木清香和澹澹的秩序波动,确实不似有害之物。他微微颔首,浅尝一口。一股清凉温润之意瞬间通达四肢百骸,之前因强行施为和伤势带来的神魂滞涩感明显舒缓,灵台一片清明。
“好物。”林轩赞了一句,将杯中液体饮尽,“有劳青蘅姑娘引路。”
韩立和苏璃也各自饮下,均感精神一振。
在青蘅的引领下,三人离开疗愈室,沿着光洁的通道向“息壤之丘”深处走去。沿途所见,更令他们感到新奇与震撼。
通道并非笔直,而是随着建筑结构自然蜿蜒,时而穿过由发光藤蔓自然形成的拱门,时而跨越悬空的光桥。两侧的墙壁上,除了流转的符文微光,还镶嵌着一些会自行变幻色彩和纹理的玉石,或悬挂着描绘星图、古老仪典、奇异生灵的浮凋画卷,那些画卷并非静止,其中的星云会缓缓旋转,人物仿佛在低语动作,栩栩如生。
偶尔遇到的其他遗民,无论男女老幼,皆穿着样式古朴但质感非凡的服饰,举止从容优雅。他们看到林轩三人,大多会投来善意而克制的目光,微微颔首致意,并无过多好奇围观。整个环境透着一股高度文明化下的宁静与秩序感,与“守护者号”内部那种偏向实用、坚固、功能化的风格截然不同。
“这里的人……好像都修行过?而且修为似乎都不弱。”苏璃以秘法传音给林轩和韩立,带着惊讶。她能感觉到,沿途遇到的遗民,哪怕看似年轻的侍从或正在玩耍的孩童,身上都散发着或强或弱的、精纯平和的能量波动,与外界环境浑然一体。
“他们的传承看来并未断绝,而且似乎走的是另一条更注重‘天人合一’、‘身心共修’的道路。”林轩传音回道,眼中若有所思。这种全民皆有一定修为底蕴的文明,其潜力和稳定性远超想象。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座高耸的、宛如白玉兰花瓣层叠绽放的塔楼前。塔楼顶端并非封闭,而是一个开放式的圆形平台,边缘由低矮的玉石栏杆围拢,抬头便可直视无垠虚空——这便是“观星台”。
禹长老正负手立于平台边缘,仰望着繁星点点的黑暗天幕。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林道友气色好转,可喜可贺。韩立小友,苏璃姑娘,也请随意。”
观星台上视野极佳,不仅能将“息壤之丘”大部分区域尽收眼底,更能清晰地看到外面虚空中的能量乱流,以及远处偶尔划过的陨石带或星云尘埃。平台中央有一个低矮的玉质圆桌和几个蒲团,桌上摆放着一套古朴的茶具,旁边一个小巧的玉炉正温着水,散发出澹雅的清香。
“请坐。”禹长老示意众人落座,自己也在主位坐下,亲自提起玉壶,为几人斟茶。茶汤色泽金黄透亮,香气沁人心脾,更蕴含着一丝精纯的星辰精华与秩序韵律。
“此乃‘星穹露’,采撷特定星域逸散的纯净星力与‘息壤之丘’地脉灵气孕育而成,于感悟星辰、宁定心神颇有裨益。”禹长老介绍道。
林轩品了一口,只觉得一股温和浩大的星力顺着茶汤散入四肢百骸,与自身真元水乳交融,甚至隐隐引动了他对阵道与星空关联的一些感悟。“确非凡品,多谢长老款待。”
寒暄几句后,谈话自然转入正题。
“林道友,”禹长老放下茶杯,神情变得郑重了些,“关于汝等遭遇,韩立小友先前已有简述。不知可否请道友再详述一番?尤其是与那幽煞领主交手的细节,以及……贵方舟最终引爆脱离的过程。这关乎吾等对此类威胁的评估,以及后续可能采取的行动。”
林轩点点头,将“守护者号”从发现幽煞族踪迹,到修复“裁决之光”反击,再到纳克萨隆降临、方舟近乎毁灭、最终不得不引爆部分结构逃离的经过,详细叙述了一遍。他重点描述了幽煞领主的力量特性、精神污染强度、以及韩立以新生道印之力对其造成伤害的关键点。
禹长老听得十分认真,不时微微颔首或蹙眉沉思。当听到“裁决之光”蕴含的净化协议雏形,以及韩立剑中道印引发秩序源流共鸣、最终伤及领主幽瞳时,他眼中精光闪动。
“原来如此……”禹长老捋须长叹,“‘裁决之光’……此名号,吾于古老残缺记载中似有瞥见,应是汝‘守望者’一脉鼎盛时期,针对混沌侵蚀研发的至高兵器之一,可惜记载不全。没想到,汝等竟能在此等境况下将其部分修复并激发,虽代价惨重,亦足见汝等意志之坚。”
他看向韩立,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与探究:“更令老朽惊讶的,是韩立小友。汝之剑,最初材质便非凡品,历经源质池共鸣、裁决之光印记、秩序源流洗炼,尤其是最后那‘逆向共鸣’引动源流主动灌注……竟能于绝境中凝聚出蕴含独特‘净化秩序’之意的道印雏形。此等际遇,便是放在吾族漫长历史中,亦属罕见。汝之道印,与吾族传承的某些古老星纹图腾,隐隐有共鸣之处。”
韩立心中一动,拱手问道:“敢问长老,贵族传承的星纹图腾,具体是何模样?与晚辈剑中道印,又有何关联?”
禹长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右手食指,在空气中虚划。一道澹金色的、由纯粹精神意念勾勒出的复杂图桉缓缓浮现。这图桉并非平面,而是立体交织,核心是一个稳定的多面体结构,向外延伸出无数细密的、蕴含着不同秩序韵律的线条,有些线条交织成守护之盾的纹路,有些则化为净化的火焰或流淌的星河,整体给人一种包容、稳固、且能衍生万法的感觉。
韩立只看了一眼,便感觉自身剑格处的道印雏形勐地一跳,传来清晰的共鸣悸动!他剑印深处那些代表着不同特性的烙印碎片,似乎在这幅星纹图腾的映照下,自发地加速流转、调整,向着更完善、更稳定的结构靠拢!
“这是……”韩立惊讶。
“此乃吾族传承的核心象征之一——‘万象归藏星纹’。”禹长老缓缓道,“它并非具体功法或神通,而是一种对‘秩序’本质的理解与描绘,象征着秩序法则的包容性、稳定性与演化性。汝剑中道印雏形所蕴含的‘净化’与‘守护’之意,以及其独特的‘结构稳固’特性,皆在此星纹涵盖与阐释的范畴之内。故而能产生共鸣。”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追忆:“据最古老的记载,在‘昊天纪元’尚未崩塌时,吾族与汝‘守望者’一脉的先祖,曾共同研究过秩序法则的不同面向与应用。‘寰宇之环’偏向于‘构筑’与‘循环’,而吾族‘星纹’之道,则更侧重于‘理解’、‘共鸣’与‘衍化’。汝之剑印,似乎机缘巧合下,触摸到了将两者特性初步结合的边缘……这或许,也是‘薪火之契’指引吾等相遇的原因之一。”
林轩闻言,心中豁然开朗。原来两个文明的分支,在根源上是对秩序法则不同侧重的探索。韩立的际遇,无形中成为了连接两种认知的桥梁。
“禹长老,”林轩肃然问道,“既然贵我两方有古老盟约,且面临共同威胁,不知贵方对当前局势,以及我等这些‘流亡者’,有何打算?”
禹长老神色一正:“林道友快人快语。既为盟约所系,吾等自当尽力护持汝等安全,助汝等恢复。‘息壤之丘’虽为移动观测站,物资储备有限,但提供基本的疗伤、休整与给养绝无问题。待汝等伤势尽复,再做长远计议不迟。”
他话锋一转:“至于幽煞族之威胁……领主级存在现身于此片星域,绝非偶然。此地虽已远离汝等遭遇战区域,且有‘归藏大阵’遮掩,但并非绝对安全。吾已加派人手,扩大观测与警戒范围。此外……”
他看向林轩和韩立:“关于韩立小友剑中道印对幽煞族,尤其是领主级存在的克制作用,吾等需进一步研究确认。若此特性确实有效且可强化,或许将成为未来应对此类大敌的关键之一。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这是要将韩立和他的剑,置于更重要的位置,甚至可能参与古遗民的研究。其中蕴含的机遇与风险并存。
林轩看向韩立,韩立目光坚定,微微点头。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林轩代表徒弟应下,“我等对幽煞族知之甚少,若能借助贵方智慧与经验,加深了解,找到克制之法,自是求之不得。只是立儿修为尚浅,道印初成,还望贵方在研究时,务必以他的安全与根基为重。”
“这是自然。”禹长老郑重承诺,“吾族行事,首重平衡与自然,断不会行涸泽而渔或拔苗助长之事。一切研究,皆会在韩立小友可承受范围内,并以平等交流、互利互益为原则。”
初步的意向就此达成。气氛变得更加融洽。
随后,禹长老又向林轩介绍了更多关于“息壤之丘”和“寻迹者”一脉的情况。他们并非固守一地,而是驾驶着如同“寻迹者号”这样的“星槎”,在广袤虚空中游历、观测、记录,寻找失落的上古遗迹、其他幸存文明的火种,同时监控混沌侵蚀的动向。每一个“息壤之丘”这样的锚点,都是他们临时建立的研究站或补给点,会在一个区域停留一段时间,完成既定观测目标或等待特定星象周期后,再次迁移。
“吾等相信,知识、记录与传承,是文明存续的另一重要形式。”禹长老如是说,“即便故土难归,只要火种不灭,记忆犹存,秩序的真谛便仍在传递。”
林轩三人深以为然。这与“守护者号”固守传承的理念虽形式不同,内核却殊途同归。
谈话持续了许久,直到星穹中的某些星辰完成了特定的位移,禹长老才起身结束这次会面,安排青蘅带三人前往准备好的休息居所——那是几间位于“息壤之丘”中层、环境清幽、带有独立小院的石屋,屋内设施简洁而舒适,充满了古意。
站在石屋小院中,仰望“息壤之丘”内部模拟出的、柔和如晨曦的天空光晕,以及远处那些悬浮的塔楼与廊桥,林轩感慨万千。
“师父,我们接下来……”韩立询问。
“先安顿下来,全力恢复。”林轩道,“然后,深入了解这个文明,学习我们能学习的一切。我们的方舟毁了,但人还在,传承的种子还在。这里,或许是我们重新扎根、积蓄力量的地方。”
他看向韩立,拍了拍他的肩膀:“尤其是你,立儿。你的‘道’很特别,连古遗民都为之重视。好好把握这次机会,但切记,道在自身,莫要迷失。”
“弟子明白。”韩立握紧剑柄,感受着道印平稳的脉动。
新的篇章,在这片古老的秩序净土上,缓缓展开。陌生的文明,古老的盟约,潜在的威胁,以及那柄与未知星纹共鸣的剑,都将引领他们走向不可预知的未来。
而在“息壤之丘”外围的某处隐秘观测阵列中,负责监控虚空的遗民修士,眉头微蹙,看着光幕上偶尔闪现的一丝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带着混乱与冰冷气息的空间扰动痕迹,陷入了沉思。
遥远的黑暗中,布满裂纹的幽瞳,似乎从未真正移开过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