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半个小时后。
孟九笙根据阵法指引,来到了一片被苍翠竹林环抱的幽静院落前。
没有西式的奢华张扬,眼前是一派沉淀的中式风骨。
粉墙黛瓦,飞檐斗拱,院门是厚重的老木,门楣上悬着一块乌木匾额,没有题字,只刻着简朴的回纹。
高墙内,几株古树的枝桠探出墙头,在月光下投下疏落斑驳的影。
若非灵觉清晰地指向此处,寻常人只会以为这是某位隐士或雅商的私宅,很难与云嫚、连横那等邪异之徒联系起来。
但孟九笙能感觉到,院落内部笼罩着一层极为精妙,几乎与周围山水灵气融为一体的防护阵法。
宁静的表象下,是滴水不漏的严密。
最重要的是,这阵法散发出的灵气,给她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孟九笙眸光沉凝,心头疑云更重。
白凌凑近,压低声音问:“就是这儿吗?”
孟九笙微微点头:“应该没错了。”
她示意白凌稍退,自己则悄无声息地靠近院落外墙一处灵力流转相对平缓的节点。
破除这等高明且与环境相融的阵法,硬闯是最下之策,极易触发警报,甚至引发连环反制。
最好的办法,是找到其运转的间隙,使用灵力进行渗透与引导,在不惊动布阵者的情况下,悄然打开一道仅供通行的“门”。
孟九笙屏息凝神,右手并指如剑,指尖萦绕着极其内敛的淡金色灵光。
她没有直接攻击阵法本身,而是将指尖轻轻抵在冰凉的墙面上,闭上双眼,灵识如最细的丝线,顺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向阵法内部探去。
与此同时,断岳毫悬浮在她身侧,笔尖微微颤动,散发出一种奇特的调和气息,协助她稳定着自身灵力与阵法波动的微妙平衡。
时间仿佛变得粘稠。
这种精细到极致的灵力操控,比方才的追踪阵法更耗心神,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甚至被阵法反噬。
白凌在一旁紧张地注视着,金色竖瞳一瞬不瞬,周身妖力蓄而不发,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终于,孟九笙指尖的灵光轻轻一颤。
找到了!
在那复杂精密的阵法脉络深处,她捕捉到了一处因与地气结合不够完美而产生的“灵力淤滞点”。
这或许是布阵者为了追求与自然环境融合而不得不做出的妥协,却在此刻成了唯一的破绽。
孟九笙指尖金光陡然内缩,化作一根比发丝还细百倍、凝练到极致的金针,循着灵识探明的路径,无声无息地刺入那“淤滞点”。
她没有试图破坏,而是将自身一缕精纯的灵力缓缓注入其中。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颤鸣在阵法深处响起。
那处“淤滞”被外来灵力巧妙疏通、引导,阵法整体的流转出现了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的“偏转”。
就在这偏转发生的刹那,孟九笙面前的墙壁上,那片区域的阵法灵光出现了短暂的黯淡与模糊,如同水波被风吹开一道缝隙。
“进。”
孟九笙低喝一声,身形已如轻烟般穿过那道无形的缝隙。
白凌反应极快,紧随其后。
两人身影没入墙内的瞬间,那阵法灵光微微一闪,迅速恢复了正常流转,仿佛从未被触动过。
夜风吹过,墙头竹影摇曳,一切如常,寂静无声。
院内,清冷的月光与植物的阴影交织。
孟九笙深吸一口气,压下因破阵而加剧的灵力消耗和心头那股愈发浓重的不安。
她抬眼望向那栋亮着灯的二层小楼,眼中的警惕与探究,已浓得化不开。
孟九笙与白凌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敛息凝神,借助庭院中假山与花木的阴影,无声无息地靠近那座小楼。
楼内静悄悄的。
她们潜至一楼一扇半开的花格窗前,窗内垂着薄薄的竹帘,隐约可见室内景象。
那是一个极为宽敞雅致的书房。
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乌木书架,摆满了线装古籍与各式器物。
孟九笙的目光在房间里环视一圈,很快就落到坐在太师椅上的那个人……
然而就在看清那人轮廓的刹那,她的呼吸骤然停止,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会是他?!
白凌注意到了孟九笙的僵硬:“怎么了?”
孟九笙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二师兄?
微生……间墨?
他不是死了吗?!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灵魂深处掀起的惊涛骇浪,书房内,男人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合上了手中的书卷。
然后,他缓缓地,转过了身。
暖黄的灯光流淌在他脸上,柔和了轮廓,却让那张面容的每一寸细节都无比清晰地展现在孟九笙眼前。
眉眼依旧温润如画,鼻梁挺直,唇线是记忆中那种习惯性微微上扬的弧度。
就在这个间隙,男人的目光忽然穿过竹帘的缝隙,精准地落在了窗外呆立的身影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孟九笙只觉得周身血液倒流,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她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原地,瞳孔紧缩到极致。
震惊,荒谬,不敢置信,紧随其后的是深深的疑虑和警惕……
男人看清孟九笙的面容时同样愣了一瞬。
孟九笙几乎是出于本能,直接推开了窗户。
“二师兄,是你?”
男人捏着书卷的指尖似乎微微收紧,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隐现了一瞬。
但他控制得极好,迅速恢复了那副万事皆在预料之中的从容姿态。
“小师妹,好久不见。”
孟九笙听见这熟悉的语调,心中激起了惊涛骇浪。
真的是他?!
白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东西?他是你师兄?”
孟九笙僵硬地点头。
眼前的人,的确是她那个短命的二师兄。
微生间白和微生间墨这对双胞胎兄弟很奇怪,哥哥名白却喜欢穿黑色服饰,弟弟名墨却喜欢穿白的。
孟九笙为此没少打趣他俩,干脆把名字对换一下得了。
二师兄的回答是:“要的就是这种反差感。”
孟九笙不理解,她问眼前的人。
“你不是死了吗?”
前世,落魂渊,天雷地火,尸骨无存。
大师兄和她亲自立下的衣冠冢。
微生间墨嘴角扬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衬得他眼神更加幽深。
他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只是轻轻抬手,朝着敞开的房门方向,做了一个优雅的“请”势。
“小师妹,进来说话吧,夜露寒重,站着怪累的。”
白凌拦住孟九笙:“小心有陷阱。”
孟九笙面无表情,却向门口走去。
“没事。”
如果是旁人,她或者还会有些顾虑,但那人是她的二师兄。
孟九笙直觉性地认为,对方不会置她于死地。
至于不会在今夜。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客厅。
云嫚和连横不在,但空气中弥漫着属于他们二人的气息。
确定了这一点,孟九笙微微皱起眉头。
她不敢相信,二师兄竟然真的与邪修为伍。
甚至,他还是主谋。
这个认知像一块冰,沉甸甸地压在孟九笙心头。
微生间墨从书房走出来,随意地坐到沙发上,抬手示意了一下对面的位置。
“小师妹,坐。”
孟九笙没有动。
她站在客厅中央,与微生间墨隔着数步的距离,如同楚河汉界。
白凌无声地守在她侧后方。
“二师兄,这是为什么?”
孟九笙终于开口,一字一句,清洌的嗓音在客厅里荡开。
“你为什么会踏入邪门歪道,残害无辜。”
微生间墨闻言,轻轻笑了一声,他抬眸对上孟九笙的眼睛,神态慵懒。
“小师妹,我从前也以正道为荣,秉持着正邪不两立的理念,可后来想想”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后来想想,这世间根本没有正邪和黑白之分,有的,只是立场不同。”
孟九笙走到沙发前坐定,视线一直停留在微生间墨身上。
“是吗,那麻烦二师兄以你的立场给我解释一下,杀害无辜幼童,这是对的吗?”
“小远,身负碎星命格,本有福泽一方之望,却被你们残忍扼杀,影响至无数人,这是对的吗?”
微生间墨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随后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润平和。
“小师妹,你我皆是修行之人,参悟天道,推演命理,于这世间法则,理应比常人看得更通透才是。”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既然如此,你便该明白,李行远,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幼年夭亡,魂归离恨,这本就是他的‘定数’。”
“定数?”孟九笙眸中寒芒乍现,“你这分明是狡辩,小远的命,是你们从中作梗,强行篡改,如果没有云嫚,他不会死。”
微生间墨并未因她的尖锐反驳而动容。
他回转身,走回茶几旁,执起温热的紫砂壶,不疾不徐地斟了两杯清茶。
琥珀色的茶汤在白玉般的瓷杯中微微荡漾,溢出淡淡的、带着苦意的馨香。
他将其中一杯轻轻推向孟九笙所在的方向:“小师妹,喝茶吗?”
孟九笙看都未看那杯茶,冷冷道:“没兴趣。”
谁家好人深更半夜的喝茶。
微生间墨对她的拒绝并不意外,也没有收回茶杯,只是自顾自地端起自己那杯,凑到唇边,浅啜一口。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瞬间的神情。
“还是那句话。”
他放下茶杯,瓷器与木几轻触,发出悦耳却孤寂的脆响。
“云嫚的出现,我们的出现,也是李行远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