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清冷的月光通过窗纱照进来，洒在两人身上。苏静妤低头，看着太子沉睡中依旧俊美无俦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自那日后，喂药、换药的差事，便理所当然地落在了苏静妤身上。
萧景湛的伤势在太医的精心诊治和苏静妤悄然注入的灵泉作用下，一日好过一日。高热退去，伤口开始愈合，他那属于储君的威仪与清明也逐渐回归。
只是，这位殿下似乎养成了一些新的“习惯”。
比如，汤药必须由苏静妤亲手端来，他才肯慢条斯理地喝完。比如，换药时，他虽闭目养神，却总能在苏静妤准备离开时，恰到好处地醒来，寻个由头让她再多留片刻。
再比如，他开始习惯在午后小憩醒来时，看到那道藕荷色的倩影安静地坐在窗边看书，或是摆弄一瓶新摘的鲜花。空气中弥漫着她身上淡淡的玉兰香，混合着药香，竟成了他记忆中难得宁静的时光。
苏静妤起初是忐忑的，但见太子虽气势迫人，却从未有过逾越之举，最多只是在她喂药或递水时，指尖会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背，或是用那双深邃的凤眸静静地凝视她，直到她脸颊飞起红霞，才几不可察地弯一下唇角。
她渐渐也放松下来，只当是伺候一位脾气有些古怪的贵人。
这日午后，阳光晴好。萧景湛感觉精神不错，便由陆将军扶着，缓步走到临窗的榻上坐下，批阅一些由京城加急送来的奏报。虽在病中，国之大事，他从不懈迨。
刚看了几本，便听得窗外庭院里传来一阵轻柔的说笑声，夹杂着小孩子的咿呀学语。
萧景湛笔尖一顿，抬头望向窗外。
只见庭院的海棠树下，苏静妤正陪着一个年轻妇人和一个约莫两岁的胖娃娃玩耍。那妇人眉目与她有几分相似，应是她已经出嫁的姐姐，今日带了孩子回娘家。
苏静妤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漂亮的布老虎，逗得那娃娃咯咯直笑，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要去抓。她笑得眉眼弯弯，阳光下，肌肤白淅得几乎透明，那笑容纯粹而温暖，没有半分杂质。
“姨姨……虎虎……”娃娃口齿不清地叫着。
“小宝乖，姨姨给你变个戏法好不好？”苏静妤声音软糯，将布老虎藏在身后，又变戏法似的拿出来，引得娃娃欢呼雀跃。她姐姐站在一旁，看着妹妹和孩子，满脸温柔。
这时，苏母也端着点心过来了，慈爱地招呼她们用些茶点。苏静妤自然地接过母亲手中的托盘，又细心地替姐姐拂去落在肩上的海棠花瓣。一家人其乐融融，笑语晏晏。
萧景湛握着朱笔的手，久久未曾落下。
这样的画面，对他而言，是陌生而遥远的。他的童年，在规矩森严的东宫，母后虽慈爱，但更重储君教养，鲜少有这般亲昵无间的时刻。
兄弟姐妹之间，更多的是君臣之别，利益权衡。他从未见过，家人之间可以如此自然地表露关爱，可以笑得如此毫无顾忌。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如同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上他的心间。是羡慕？是好奇？还是……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向往？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道藕荷色的身影。看她细心地将点心掰成小块喂给娃娃，看她仰头听姐姐说话时娇憨的神情，看她依偎在母亲身边时那全然依赖的姿态。
原来，她不仅是对着他时才会露出那种温柔。她的温柔，源自这个充满爱意的家。
就在这时，一只流浪的橘猫悄无声息地溜进院子，怯生生地蹲在角落。苏静妤看见了，眼睛一亮，悄悄拿起一块自己的点心，轻轻丢了过去。
那猫儿警剔地看了看，最终还是抵不住诱惑，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苏静妤看着猫儿，脸上露出了满足而恬静的微笑。
那一刻，萧景湛觉得自己的心口，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见过太多人。阿腴奉承的，敬畏恐惧的，暗藏机心的。却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对一只卑微的流浪猫，也流露出如此纯粹的不设防的善意。
这份善良，与她娇柔的外表不同，是源自骨子里的温暖。
“殿下？”陆将军见他久未动笔，低声提醒。
萧景湛回过神，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重新将目光投向奏章。然而，那字里行间，似乎都映出了窗外那张巧笑嫣然的脸。
傍晚时分，苏静妤照例来送药。
她今日穿了一身淡粉色的衣裙，更衬得人面桃花。走进来时，带来一阵微甜的暖风。
萧景湛放下手中的书，目光落在她身上，比平日更深沉了几分。
苏静妤如常将药碗递过去。萧景湛接过，却没有立刻喝，而是看着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今日庭院里，很热闹。”
苏静妤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回殿下，是家姐带着小外甥回来了。小孩子顽皮，若有吵到殿下静养，还请殿下恕罪。”
“无妨。”萧景湛淡淡道，目光依旧锁着她，“你似乎，很喜欢孩子？”
苏静妤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老实回答：“小外甥玉雪可爱，确实招人喜欢。”
萧景湛不再说话，只是端起药碗，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然后，他看着她熟练地递上清水和蜜饯，动作自然流畅。
他接过蜜饯，却没有吃，只是捏在指尖把玩。
“妤儿。”他忽然唤她。
“恩？”苏静妤下意识地应了，应完才觉不妥，脸颊更红，慌忙垂下头。
萧景湛看着她这副娇羞无措的模样，心中那点莫名的郁躁竟奇异地平复了。他放缓了声音，象是随口一问：“在你们这样的家里长大，是不是很好？”
苏静妤抬起头，有些不解，但还是认真想了想，眼中漾开温柔的笑意：“是啊。父母慈爱，姐妹和睦。虽然父亲官位不高，家中清贫，但每日都很快活。”她顿了顿，声音轻软却带着笃定，“殿下，其实一家人在一起，平安喜乐，比什么都强。”
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