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那碗未曾喝完的安神汤,还在散发着余温与香气。
戌影依旧保持着奉茶的姿势,低垂着头。
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只有那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吴怀瑾漠然地看着殿门方向。
“倒了。”
他吩咐道。
戌影躬身应下,端起那剩下的半碗汤。
悄无声息地退下处理。
吴怀瑾靠在软榻上,闭上眼。
指尖在眉心轻轻揉按。
牛乳甘美,滋养魂源。
然其心……已然扭曲。
那隐藏在温柔下的,不仅是缰绳。
更有污浊的、不容于世的妄念。
他需要这滋养,却更要警惕这妄念可能带来的反噬。
就在这时,他心神微微一动。
通过魂契,感知到乌圆正在迅速靠近。
片刻后,书房与内殿相连的侧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一道玄色身影如同灵巧的黑猫,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
乌圆双膝跪地,额头触地。
“奴乌圆,参见主人。”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
猫儿眼在昏暗光线下闪闪发光。
“讲。”
吴怀瑾并未睁眼。
“禀主人,”
乌圆抬起头,语速很快。
“棺材铺那条线,有重大发现!”
“那口阴沉木棺材,并未在乱葬岗停留太久。”
“而是被转移到了西郊一处废弃的砖窑内。”
“奴的人冒险靠近探查,发现里面不止有听风楼的人。”
“还有……几个身上带着西域沙蝎宗残留气息的家伙!”
“他们似乎在用那口棺材……布置一个诡异的祭坛!”
“祭坛?”
吴怀瑾缓缓睁开眼,眸底幽光一闪。
“是!”
乌圆用力点头。
“虽然看不真切,但能感觉到很阴邪的力量波动。”
“而且……似乎需要活物作为引子。”
她顿了顿,补充道,声音更低。
“奴还偷听到只言片语,他们提到了‘钥匙’……还有‘门’……”
钥匙?
门?
吴怀瑾眸光骤然一凝。
这与之前沙蝎宗企图在碧梧宫进行的仪式,何其相似!
难道听风楼与西域残余势力勾结,是想重启那个仪式?
他们找到了新的“钥匙”?
还是……他们以为,那口棺材里的“东西”,能替代“钥匙”?
“继续盯紧。”
“查明祭坛的具体作用。”
“还有他们所谓的‘钥匙’和‘门’,究竟指向何处。”
吴怀瑾下令,声音冷了几分。
“是!”
乌圆领命,脸上露出被委以重任的雀跃。
她偷偷抬眼,渴望地看向主人。
像是在等待下一次的“顺毛”或者甜头。
吴怀瑾目光扫过她。
“做得不错。”
他淡淡夸了一句,却并未再有其他表示。
乌圆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但很快又被新的任务带来的兴奋取代。
“奴定不负主人所托!”
她再次叩首。
身形如同暗夜中的猫,敏捷而无声地退出了内殿,融入阴影。
吴怀瑾重新阖上眼。
脑海中,信息飞速整合。
晨曦微露,驱散了夜的深沉。
瑾郡王府在薄雾中苏醒。
廊下已有宫人悄无声息洒扫庭除。
澄心堂内,吴怀瑾已起身。
他穿着一身宽松的月白寝衣,坐在梳妆台前。
脸色在晨光中显得愈发苍白。
如同上好的宣纸,带着一种易碎的精致。
云袖手持一把温润的犀角梳,正为他细细梳理着如墨长发。
她的动作极轻极柔,生怕扯痛了主人。
云香则跪在一旁,捧着一个紫铜鎏金手炉。
里面燃着淡淡的安神香,为主人驱散清晨的寒意。
吴怀瑾闭着眼,任由云袖伺候。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似乎在养神,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王爷,崔娘子来了。”
一名内侍在殿门外低声禀报。
吴怀瑾缓缓睁开眼,眸底一片清明,不见半分睡意。
“请。”
殿门被推开,崔有容端着一个剔红漆盘,款步而入。
她今日换了一身杏子黄绫罗裙。
外罩一件藕荷色绣折枝梅的比甲。
乌发挽成优雅的随云髻,簪着几支小巧的珍珠发钗。
脸上施了薄粉,遮掩了昨夜可能留下的些许憔悴。
笑容温婉得体。
仿佛昨夜那个失态离去的人并非是她。
只是那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红丝。
还有看向吴怀瑾时,那过于专注、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目光。
“瑾儿起身了?”
“正好,容姨炖了‘燕窝茯苓羹’,最是健脾安神。”
“清晨用一碗最好不过。”
她笑语盈盈,将漆盘放在桌上。
亲自端出那只熟悉的青玉碗。
碗中燕窝晶莹,茯苓软糯,散发着清甜的气息。
“又劳容姨费心。”
吴怀瑾语气温和,目光平静地掠过她精心修饰的容颜。
“你这孩子,总说这些见外的话。”
崔有容嗔怪一句。
拿起碗中的小勺,习惯性地就想喂他。
动作到一半,她似乎想起了昨夜。
手微微一顿,目光下意识地扫向侍立一旁的戌影。
戌影今日依旧是侍女装扮。
低眉顺目地站在角落,仿佛与背景融为一体。
崔有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对昨夜被拒绝的不甘。
也有一种……看到“女儿”在此伺候的、扭曲的安心。
她收回手,将勺子放回碗中。
对戌影柔声道。
“玥璃,你来伺候郡王用羹吧。”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彰显亲近的指派。
仿佛戌影是她与吴怀瑾之间某种隐秘的纽带。
戌影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她上前一步,垂首。
“是,容姨。”
她端起玉碗,先以银簪试毒,再自己浅尝一口。
动作规范,一丝不苟。
然后,才用小勺舀起一勺羹汤,递到吴怀瑾唇边。
吴怀瑾就着她的手,慢慢喝下。
他垂着眼眸,感受着那温润的羹汤滑入喉间。
也感受着崔有容几乎凝注在他唇瓣上的、灼热的视线。
以及,戌影那稳定却略显僵硬的手臂。
“味道很好。”
他咽下羹汤,淡淡评价。
崔有容脸上立刻绽放出满足的笑容。
仿佛得到了天大的褒奖。
“瑾儿喜欢就好!”
“容姨明日再换别的花样。”
她看着吴怀瑾苍白的唇色因热羹而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润。
眼神愈发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那目光,不仅仅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关怀。
更掺杂了一种近乎病态的满足与占有。
吴怀瑾漠然承受着她的注视,心中冷笑。
这头“牛”,似乎将他当成了某种必须精心喂养、不容他人染指的……所有物。
而戌影,则成了她安插在他身边、证明这种“所有权”的工具。
“容姨若无其他事,侄儿还需更衣,准备前往书房。”
他放下帕子,语气平淡地下了逐客令。
崔有容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她似乎还想多留片刻。
但看着吴怀瑾那副疏离冷淡的模样,只得悻悻起身。
“好,那容姨不打扰你了。”
她深深看了吴怀瑾一眼。
又对戌影投去一个“好好照顾”的眼神。
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那丰腴的背影,带着一丝不甘的落寞。